然而攬月、蕭景曜還有輪迴渡主如今身在局內，卻依舊未破迷妄。
攬月緊緊拉着蕭景曜的手，那雙一向明亮的眼睛裏滿是破碎與無助。
她輕輕搖了搖頭，臉上的哀求之意再明顯不過。
天道站在惡念之上，它面色猙獰中帶着同歸於盡的瘋狂，金光從它身周斂盡，已經徹底變成了濃郁的黑色。
它瘋狂地從蹊徑中的修士和怨魂身上汲取力量，額上青筋暴起，突突直跳，看起來彷彿整個人隨時都會崩裂一般。
“蕭景曜，你想攔我？”
陰狠的字眼從天道的齒縫間擠了出來，伴隨而來的是一聲高過一聲的獰笑。
“也好啊，就算不能成功施展時間倒流之法，至少能拉着你同歸於盡！”
“看到虛無那可憐的樣子了嗎？”
天道變得狹長的眼睛裏閃過一抹暢快，盯着攬月嗤嗤笑道：
“虛無，這就是你要守護這諸天萬界的代價！用一生所愛去換愚蠢又邪惡的螻蟻們！”
“哈哈！你贏了又如何，本道要你永生永世都活在悲痛和絕望之中！”
“虛無，你最好忍住，別因此心生惡念，否則......”
天道陰沉沉一笑，滿是蠱惑地說道：“否則，我會從惡念中重新爬出來，把你一起拖進墮落地獄！”
“哈哈哈！哈哈哈！來！惡念召來！你們這些蠢貨，盡情恨我吧！”
天道整個人已經徹底瘋狂，時間與空間兩大規則環繞在它的身周，纏繞着惡念緩緩升空。
不遠處的時間蹊徑像是受到了召喚一般，劇烈顫動了起來，帶動那一片天地緩緩扭曲，竟好似真的要攪亂時空！
蕭景曜知道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他忽然回身緊緊抱住攬月，恨不得將她揉進自己的身體裏。
這個懷抱如此深沉而炙熱，卻充滿了決絕之意。
“月兒，我從不愛這衆生。”
蕭景曜沉沉低語，他的呼吸落在攬月的耳畔，勾連出無數的眷戀。
他生於陰冷，長於黑暗，這一生看過太多人間不平，亦遭遇過無數惡意。
他對這斑駁的世間，對這善變的人心看得太透，所以數萬年來，他踽踽獨行於世，清醒地看着世人沉淪，卻始終無動於衷。
心之波瀾，起於那輪紫金明月。
從此，世世追隨，愛她所愛，求她所求，行她所行。
這天下蒼生於蕭景曜從來輕如鴻毛，是攬月護他們之心，給予了他們份量，也給了蕭景曜救他們的理由。
攬月貼緊在蕭景曜的肩膀上，聽到這句話，渾身猛地一顫，眼底驟然洶涌起了滾燙的熱意。
她知道，她知道。
他愛的從來都不是衆生，是她......
蕭景曜不容許重來的三萬年奪走攬月的生機，哪怕是千萬分之一的可能，他也無法容忍。
他的愛意那般震耳欲聾，然而每每流於脣齒之時，卻又那樣的雲淡風輕。
就像這次死訣，他心中明明有萬千不捨，卻不肯輕吐一言，徒惹攬月的淚意。
“月兒……”
“師尊……”
“夫人……”
蕭景曜俯在攬月的耳邊，輕輕呢喃出這三聲呼喚，已然將所有的愛意都揉碎了深藏其中。
此時天道催動規則已至極限，它的身體表面流出了濃濃的黑血，那是雜糅了世間至惡之念的腥臭之血，滿是毀滅的力量。
攬月悲痛難抑，她雙手緊緊環在蕭景曜的腰際，嘶啞着聲音叫道：
“曜兒，求求你！我們不必走到這一步的！”
蕭景曜神色溫柔，他忽然擡手輕輕摸了摸攬月的頭，極盡寵溺之意。
攬月心頭驟然一跳，她警惕地擡起頭來，此時蕭景曜俯首而來，輕輕一吻正好落在了她的眉心。
下一刻，渾厚的輪迴之力自蕭景曜的身上轟然爆發，玉環飛射而出，已經先行一步。
攬月預感到了即將發生的事，這一瞬間，她彷彿聽到了心絃崩裂的聲音，絕望像潮水一樣洶涌過她的頭頂，將她那呼之欲出的喊聲堵塞在了喉嚨口。
蕭景曜深深望進了攬月的眼睛裏，這跌宕難圓的一生，曾擁過明月，已然是奢求難得的榮幸了。
想到這裏，蕭景曜決然轉身，化作一道黑影飛射而去，轉瞬間就將輪迴之環握在了手中！
輪迴渡主看到這一幕，面色慘白無比，他心頭猶有熊熊烈火燃燒，這曾是他爲自己精心策劃的結局，如今卻印證在了蕭景曜的身上。
他完全可以想象攬月的痛苦和絕望，當年仙靈界白家天牢，蕭景曜自爆身亡，攬月悲痛欲絕，幾乎自斷生機。
如今一切再次重演，三大規則絞殺之下，輪迴渡主不願自欺欺人，蕭景曜根本不可能像上次那般還能起死回生。
他綢繆數萬年，耗盡心血，最後竟苟活了下來，反而讓蕭景曜承受了這一切的因果......
想到這裏，輪迴渡主羞愧難當，心神大慟，只覺有銼刀反覆凌遲於他的胸口，絞痛不已！
輪迴之力只阻攔了攬月一瞬，下一刻她雙目血紅，已經不管不顧追隨蕭景曜而去。
然而場中局勢瞬息萬變，不過眨眼的功夫，蕭景曜已經完成了馭環手印。
他的身上爆射出萬千光芒，黃色的輪迴之力與灰色的混沌之力還有黑色的鬼氣交織在一起，完全阻隔了他所在的時空！
攬月飛身而去，眼看蕭景曜近在眼前，她心中驀然生出了一絲奢望，伸手去抓蕭景曜的胳膊。
可是下一刻，她的手竟然就這麼穿過了蕭景曜的身體！
蕭景曜心有所感，他緩緩回過頭來，衝攬月輕輕搖了搖頭。
攬月的身體止不住地顫抖，她將周身所有神力都逼了出來，拼命想要觸及蕭景曜，卻只是萬般徒勞。
明明……明明他就站在她的眼前啊！
無形的時空界限割裂了攬月的肝腸，她整個人抖動不休，那絕望的宿命感將她溺進了深水裏。
眼前的蕭景曜看起來那麼輕，彷彿隨時都要消散了……
呼喊聲終於涌出了攬月的胸腔，崩潰得彷彿她千瘡百孔的內心。
“曜兒！”
蕭景曜看到這一幕，已然心如刀割。
他眼尾緩緩暈開了一抹血意，那是血水混合着淚水，道不盡他的愛意和遺憾。
爲你——
月兒，爲你，千千萬萬遍——
這一刻輪迴玉環已經膨脹到極致，幾乎將整個時間蹊徑的入口都包裹其中。
時機已到！
蕭景曜別無選擇，他朦朧着血色的雙眼最後在攬月的臉上流轉了一圈。
下一刻，他猶如孤鳥，義無反顧地奔向絢爛的錯亂時空之中！
轟——
爆裂而出的光芒璀璨得彷彿蕭景曜的愛意，濃烈而奪目，那般無懼無畏。
濃厚的灰霧在這一瞬噴薄而出，遮掩了他最後的身影。
攬月看到這裏目眥欲裂，血淚順着她的臉龐滾下，她腳步踉蹌，此刻猶如汲汲求生的瀕死之人！
走了，都走了……
連蕭景曜也走了……
攬月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她心中最後一絲暖意也被狠狠掐斷，碾成了灰燼。
那是她的命，是她一路行來的依靠，是她融進神魂裏的愛，是她珍視的人間最美好啊.......
爲什麼，一定要這樣對她……
攬月神色慘然，整個人搖搖欲墜，彷彿一腳踏進了毀滅的泥潭裏。
衆人仰頭看着這一幕，見攬月如此慘狀，都滿心不忍地別過臉去。
今日之慘烈，幾乎傾盡了攬月的所有，而他們這些被庇護之人，根本連出言安慰的資格都沒有。
輪迴渡主面上血色泯然，錐心之痛不敢比攬月之萬一，如今他還活着，已然是不可原諒的罪孽了。
就在滿場絕望寂靜之時，灰色的霧氣絲絲縷縷地跨過破碎的空間，漸漸氤氳到了攬月的面前。
它們纏繞着慢慢舒展開，彷彿一雙溫柔無比的臂膀，在最後時刻輕輕將崩潰的攬月攏入懷中。
那是足以跨越時空的混沌之力，是蕭景曜至死也不曾消散的洶涌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