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王以前從未想過“絕處逢生”這個詞有朝一日會用在自己身上。

    畢竟,過去的他雖不能說是錦衣玉食,但每日最大的煩惱也僅限於無法像阿斯塔一樣強大而已。

    而天災發生之後,他無時無刻不盼望着能有人助他脫離困境。因爲一步一步走向絕望的感覺……實在是太煎熬了。

    無論是誰,無論需要付出什麼代價。哪怕能將他從深淵中拉出去的是一根充滿荊棘的藤蔓,他也會毫不猶豫地伸手去抓。

    因爲他是王。

    王之所以戴上王冠,是爲了讓他的子民在絕望之時仍見希望,而不是爲了炫耀至高的地位與無上的權力。

    說起來,萊特覺得神降臨的時間實在是太巧了。

    所以他認爲神等到現在纔出現只是想被人類信仰和崇拜罷了。

    有什麼能夠輕易動搖紮根於絕望的信仰呢?

    但是萊特並沒有在神的臉上看到一丁點兒悲憫。

    他只看到了毫不遮掩的不耐與厭惡。

    ‘難道……’

    思及久未出現的摯友,年輕的王謙卑有禮地問道:“請問,是阿斯塔將您請來的嗎?”

    高高在上的神明聞此,冷笑了一聲:“請?你該用‘求’……不對,是‘苦苦哀求’纔對。”

    萊特此刻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

    遲遲未至的摯友在自己埋怨她的時候默默地努力着。爲了這些於她無關緊要的人們,爲了兒時那玩笑一般的約定。

    “阿斯塔,等我繼承王位以後,你會像父親的宰輔那樣,一直留在我身邊嗎?”

    “當然,直到滅頂之災到來。”

    飛快地從回憶中脫離並整理好心情,萊特看着毫無主動開口意願的神,決意不辜負摯友的一片苦心。

    “請問您能夠幫助我們擺脫絕境嗎?”年輕的王彎腰行禮道。

    像是又想到了什麼,他無比堅定地補充了一句:“無論付出什麼代價都可以。”

    縱觀全場,原本只有平民們一開始就對神致以了最高禮節,瑞爾和宗親們只是象徵性地行了禮。

    而現在,萊特的行禮就像是信號一般,絕大部分的宗親都在瑞爾的帶領下換成了最高禮。

    “哦?”神垂眸看着除了萊特以外未改換禮節的幾人,“可我並沒有感覺到某些人的誠意呢。”

    完全不需要回頭確認,萊特敢肯定,自命不凡的長老們絕對沒有低下他們那高貴的頭顱。

    大長老聽到神的話,憤憤不平地向神瞪去,卻不料正好對上神滿是輕蔑的眸子。

    剎那間,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覺遍佈全身。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種感覺才終於消失,大長老大口大口的喘着氣,戰慄着對神行了最高禮。

    跟在大長老身後的其他長老見大長老如此,也跟着行了禮。

    “我可以爲你們提供一個新的容身之所。不過,你們需要付出一些代價。”

    “第一,交出所有的貓人。”

    “第二,更改王族姓氏爲‘阿斯塔’。”

    “第三……”

    “等等!”某個長老激動地站了起來,“王族的姓氏怎麼能隨便更改!而且還是改成——”

    還沒等他說完,迎面而來的威壓就讓他一個字也說不出口了。

    待威壓散去,他渾身無力地癱倒在地,彷彿是在爲剛纔的生死一線感到後怕。

    “第三,除了你們的王還有機會擁有他此生唯一一個孩子以外,你們都將失去繁育後代的能力。”

    “第四,你們的王和王后將死於那個孩子十歲時。”

    “第五,那個孩子將在十六歲時登塔。”

    “你們可以選擇接受或者不接受這些代價,我只是給你們提供選擇的機會而已。”

    ————————————

    來到新家園後,萊特每天帶着人們從早忙到晚,用了整整一週才終於讓所有人都住進了屋子裏。

    他高興地回到家想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瑞爾,卻發現瑞爾一臉愁容。

    “怎麼了?”萊特問道。

    瑞爾什麼都沒說,只是拿出了一封信遞給萊特。

    “這是?”萊特接過信看了起來。

    信是阿斯塔寫的,非常長,與以往的言簡意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要不是那難以模仿的獨特筆跡,萊特可能不會相信這封信是出自阿斯塔之手。

    雖然信的內容非常多,但其實只談到了三件事:新家園開發的注意事項、那個作爲代價出生的孩子和阿斯塔的道歉。

    其中,道歉的內容佔了一大半,還是在沒寫完的情況下。

    想到信中所說的,摯友將在未來作爲自己的孩子降生,萊特揉了揉自己有些抽痛的太陽穴:“阿斯塔還真是把什麼事都攬到自己身上了啊……”

    一旁坐着的瑞爾回憶着信中那些道歉的話語,悶悶地說:“是啊,明明都是託她的福我們才得救的,可她卻因爲那些沒機會和我們商量的代價感到愧疚。”

    不管是萊特還是瑞爾都清楚地知道,阿斯塔對他們早就已經仁至義盡了,她一次又一次地滿足他們的請求,一次又一次地爲他們收拾爛攤子。

    可在那些絕望的日子裏,他們的內心還是不可控地將怨恨的矛頭指向了阿斯塔,彷彿不憎恨點兒什麼就無法繼續存活似的。

    那些往日被他們藏於心底的羞愧,在看完這封信之後全都涌現了出來。

    “瑞爾,其實我總覺得,那天神所說的代價更像是針對阿斯塔的。現在看來,果真如此。”

    “誒?”瑞爾有些不解。

    “阿斯塔爲了保住我們,捨棄了貓人們,即便以阿斯塔的性格,是不會讓他們有什麼生命危險的。但那些人可都是和阿斯塔一起長大的……”萊特無法想象阿斯塔到底是懷着怎樣的心情才做下這個決定的。

    突然想起那天因爲“更改族名爲‘阿斯塔’”這個條件暴起的長老,瑞爾不確定地說道:“那,將我們的族名改爲‘阿斯塔’的目的,是不是可以理解爲‘給予我們一族憎恨阿斯塔的理由’?”

    “可以這麼說。最後,就是阿斯塔十六歲去登塔這件事。我們小時候都聽過那座塔的傳說——無人生還的神之塔。”

    提前知道了自家孩子必死的結局,屋內的氣氛有些凝重。

    “我覺得不止這些。”

    這次,詫異的人變成了萊特。

    “作爲我們整個國家的最後一個孩子,阿斯塔怎麼可能不被人關注?這些關注可能是好的,也可能是壞的。我們活着的時候是能保護她,可我們死了以後呢?”

    “這個我確實沒想到。那些老東西要是認真起來,可沒有一個好對付的。”

    ————————————

    阿斯塔是在一個月圓之夜降生的。

    那天,月亮躲進了名爲雲的幕布,將舞臺交給了熠熠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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