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閒下來的時候沒穿白大褂，雖然方殘聽也沒有告訴他兩個人怎麼碰面，但他就是莫名覺得他應該會來等自己。方殘聽看起來不着調，脾氣又不好，但其實精明的很，特意坐在樓梯邊的椅子上，宋閒一出現在樓梯上方，就看到了他顯眼的藍髮。
“記者先生，走吧。”他在低頭玩手機的人面前站住，方殘聽擡起了頭。
“記者先生”
走在前面的宋閒停下來，歪頭看着方殘聽，“你不喜歡”
“不喜歡，你直接叫我名字。”方殘聽走了兩步，和他並肩。
“方……殘聽”
太輕柔了，太美好了，方殘聽不知道自己的名字還能被這樣溫柔鄭重的念出來，甩着手上的鑰匙，有點雀躍，“嗯，走吧。”
醫院人來人往，到處一股消毒水味，方殘聽很不喜歡醫院的味道和氣氛，它每分每秒都在上演生離死別，自己捏了捏鼻子，皺着眉低頭只顧走路，身旁傳來宋閒溫潤的聲音，和夏季的蟬鳴，清清楚楚傳入他的耳朵，像刮過一陣清涼的夏風。
“不喜歡這個味道”
“嗯。”他悶悶的，不想多說話。
眼前忽然伸出一隻手指細長的手，捏着個藍色的口罩，宋閒好看的眼睛在太陽下熠熠生輝，睫毛一顫一顫的，掃着陽光，抖落在滾燙的水泥地面上。
方殘聽三下五除二戴上口罩，聲音悶在裏面，融化在夏天的高溫裏，“謝了。”
“門口等我，我去開車。”
宋閒挑眉，“你開車”
“嗯，沒有請別人喫飯還讓別人開車的道理吧，你快去。”
方殘聽說完就走了，速度挺快的，一頭藍髮在陽光下格外顯眼，這種冷暖的碰撞居然一點都不顯得突兀難看。
宋閒在門口站了一會方殘聽就開着他姐的保時捷來了，外面日頭大得很，宋閒長衣長褲的，再站下去就得熱出汗來了，方殘聽一招手他就迅速上了車，自然而然的坐在副駕駛。
“你的名字很特別。”
“嗯”方殘聽沒回頭，眼睛盯着前面的路，“好多人也這麼說，他們總說‘特別，但是也不吉利’。”
“因爲‘殘’這個字嗎”
果不其然堵車了，中午高峯時期，榆川堵車的頻率和“機智”網友找茬的頻率一樣高，方殘聽看着停滯的車流，不耐煩的按了下喇叭，嘟囔了一句“煩死了”。
“當然，殘不就是殘缺、不完美的意思沒人會喜歡吧，除了我媽，取得什麼狗屎名字。”
他說的很諷刺，看了宋閒一眼，宋閒正看着車窗外，街邊一羣一羣的學生結伴嬉笑，明明那麼熱，還穿着不透風的校服，但臉上的笑卻比這太陽更加耀眼，專挑樹影下走，不知道去哪裏。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這是人生常態。”
“那當然，我很喜歡我的名字，一聽就是有文化的人。”
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很喜歡，總之說的驕傲，宋閒被他逗笑了，撐着頭偏頭看他，一小撮劉海搭在左眼上，被他的睫毛掃上去，方殘聽棱角分明的側臉映在他瞳孔裏。
前面車流終於進了一點，方殘聽跟上，手機鈴聲不合時宜的響起來，和宋閒聽過的那個鈴聲不一樣。
“喂誰啊我開車呢。”他明顯不大樂意接這種開車時候的電話，語氣不大好，宋閒想他的朋友一定也很有意思。
方殘雪戴着旗頭珠花，朱脣一抿，看着清冷又美豔，說出來的話卻大相徑庭，和方殘聽一模一樣的暴躁。
“你又哪去了一斤在撓攝像頭，是不是沒喫飯”
方殘聽的語氣無奈極了，宋閒以爲他要發火了，但他並沒有，只是咬了一下脣，漫不經心的開口，“還不是跟你學的，戲精一個，我出門才餵了它們。”
“那他幹嘛這樣”方殘雪看了一眼身邊的顏瑜，他沒什麼特別的表情，閉着眼，像是累極了。
“想你了，你從攝像頭和她說幾句話。”
“哦，你在家可別給我整出什麼事來。”
“知道了，顏瑜怎麼樣”
顏瑜還是閉着眼，但方殘雪知道他醒着，只是習慣性的抗拒這個世界，輕聲說，“還那樣，沒什麼好轉。”
“嗯。”
還不等方殘雪說什麼他就把電話掛了，沒說話，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那些成羣結隊的出來喫午飯的學生，清一色的穿着校服，但每個人都特色分明，除了外表，沒有誰和誰相似。
“你在擔心你弟弟”
“嗯，他能好嗎”方殘聽炯炯有神的眼睛瞥了一眼宋閒，瞳孔顏色很淡，很清澈，剛沏好的茶冒出的熱氣顏色一樣。
“可以，剛剛是你女朋友”他不知道詢問弟弟的情況怎麼會和女朋友扯到一起去，也不知道爲什麼忽然問出這個有點失禮的問題，但他就是很迫切的想知道答案。
方殘聽原本還在沉迷着的思緒被這麼一句話拉回來，好笑道，“不是，我姐。”
他笑起來更好看，五官更加立體，眉眼彎彎，簡直像個太陽，這也許就是混血惹眼的地方。
方殘聽和方殘雪的基因說不好到底是怎麼遺傳的，方殘聽長着和他媽幾乎一樣的漂亮眼睛，方殘雪又遺傳了她媽的髮色，唯獨在喫這件事上他倆都是跟着爸爸來的，地地道道的中國口味。
方殘聽愛喫辣，顧及到宋閒也許不能喫辣就沒點重口味的，但是點了兩道羊肉，往自己的那份裏面狂加香菜。
宋閒眨了眨眼，“你愛喫香菜”
“對啊，好喫。”停頓了一下，看了一眼宋閒，又說，“簡直不能理解爲什麼有人不愛喫香菜。”
明顯是在擠兌宋閒，宋閒沒在意，認真解釋道，“我不喜歡香菜的氣味和味道。”
方殘聽折騰了一圈早就餓得不行，但是覺得自己在外人面前不能像在家裏一樣隨意，但沒喫幾口他就原形畢露，低頭專心喫飯，形象偏離了自己原先設想的軌道。
聽到宋閒認真解釋，嘴裏還咬着排骨，腮幫子鼓鼓的，擡頭看他，“開玩笑的，蘿蔔青菜各有所愛。”
方殘聽一畢業就不能像還在上學的時候一樣上班時間能隨時調動了，送了宋閒回醫院後就急急忙忙趕去上班了，他還惦記着上午張月說讓他幫忙做照片的事。
在寫字樓下差點撞上一對中年夫妻，人家看他染得花裏胡哨的頭髮，以爲是什麼社會青年，嚇得直道歉，方殘聽彎腰低頭扶她們。
“對不起啊叔叔阿姨，是我走路太着急了，你們沒事吧”
夫妻倆愣愣的看了看他，搖搖頭一遍遍重複“沒事”，明明沒佝僂背，頭髮也沒白幾根，方殘聽就是覺得他們像是揹負了什麼巨大的痛苦，寸步難行，汗衫溼了一半，走在烈陽下的背影那麼悲傷。
工作室每天都要處理無數張照片，首先要從一大堆裏面選出能用的，然後還要修圖，是一項工作量巨大的任務，方殘聽十五歲就開始做這種雜事，處理起來得心應手，楊寬不在位置上，不知道今天有什麼任務。
“張姐，楊哥呢”
電腦前的腦袋露出來一點點，張月抻了抻脖子，說，“跑新聞去了，每年都要做的暑假防溺水專題，去護城河那邊拍照了，還要去幾所學校。”
“哦。”方殘聽若有所思，“我上來的時候看見一對中年夫妻。”
張月探出眼睛看了他一眼，“是不是背沒彎毛沒白，卻一臉悽慘的那對”
“嗯，來我們這的吧什麼事”
“你怎麼知道的”
“那大叔手上拿着張紙條，寫了地址，我看到了十三樓就猜到了。他們什麼事啊”
“害，還能什麼事，他女兒，被網暴，尋死來着，報警沒用，沒有證據，聽說都去當地政府部門鬧過了，沒有用，這纔來找報社，才上高中的小姑娘。”
“爲了什麼事啊”
“說不清，亂七八糟的到處都在罵人，只要和自己觀點不一致就開始架大炮開火，沒什麼地方乾淨。”
“老大不管”
“管不了，你要發新聞不得有證據截圖要不要有了截圖發出去又會引起多大的風波沒有哪家娛樂公司會把網暴這種事端上臺面，那是新聞頭條改管的事，現在就這樣，不是我們能改變的。”張月嘆了口氣，“更何況，現在那女孩的情緒已經基本穩定了，現在放出來，不知道是會引來同情還是謾罵，到時候把作秀、蹭熱度、賣慘這樣的罪名扣上去他們更加接受不了。”
張月看向外面，“最主要的是，沒有證據，網絡暴力你上哪裏去找證據”
“人太多了，都帶着面具，真的沒辦法。”
自始至終，方殘聽都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