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琪琪打了個響指，“沒錯，但照片不是。”
“連正臉都沒露出來，而且也沒有過程，事實難斷，當時這件事宋學仁和元之也受到了巨大的衝擊吧現在再來看其實主要是針對他爸媽吧，你看，高分評論都是指責教育問題的，要是算算時間，元湘就是從這件事後慢慢淡出娛樂圈的。”
李琪琪眯着眼，懶懶散散的靠在沙發上，好像自己經歷過那段時期一樣，回憶着。
“沒錯，網友跟瘋了一樣，各大視頻app，門戶網站的新聞都是這件事，網友瘋狂討伐他們一家三口，特別是宋學仁和元湘，你知道的，教育一直是很敏感的話題，全民關注。那時候宋閒池才上初中吧，網上罵他的，攻擊他的數不勝數，這些還不是最致命的，重點是他的同校同學。”
“要知道，有時候孩子的惡意要比精心策劃的謀殺更讓人毛骨悚然。”李琪琪一邊打字一邊說。
“後來呢”
“後來他就沒再演戲了唄，簡直就是銷聲匿跡，聽說那時候我們公司好多人都跟這件事，想挖出來他的去向，可他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不管用什麼手段都找不到，可能是改戶口了也可能出國了，畢竟在學校被孤立，被排斥，唉，真的可憐。”
“過了一年還是幾年，那件事才查清楚，還是娛樂圈那點破事，爲了錢爲了幾句話爲了地位就陷害別人，但有什麼用，那時候宋學仁也已經很久沒出現在大衆視野中了，主要是小孩真的太無辜了。”
方殘聽沒說話，腦海中都是宋閒小時候那張稚嫩的臉和現在寵辱不驚的臉，他說顏瑜沒有自己的情緒，但仔細想想，宋閒永遠都是那副溫和的樣子，也沒有自己的情緒，認識自己這麼久了居然不管什麼事都不和自己計較，要是硬說的話也就那次和那個叫歐陽夏的人在一起的時候有點起伏。
還真是該死的脾氣好。
手稍微有點發抖，方殘聽掃了自己的手腕一眼，看着評論區那些“友好”問候別人全家的評論，沉着臉一直不說話。
李琪琪知道他脾氣大，看他這一副又要發火的樣子，真的害怕他按圖索驥把評論區的人一個個揪出來打死，趕緊把澄清視頻找給他看。
方殘聽是冷笑着看完的，一滑評論區，又是清一色的道歉。
“人都死了還想挖出來”
他話說的衝，李琪琪捅了他一個胳肢窩，“不吉利。”
“哼，這世界上還有比這種人更加不吉利的東西嗎無腦跟風，隨意攻擊傷害別人，每天都把自己的不滿發泄在不認識的人身上，戴上互聯網這個面具人人都是達爾文，都是貝多芬了。”
李琪琪攤手，“幹這行的，你知道的，就是這樣。”
“我當然知道，上帝視角嘛，人家運動員受傷退出都被他們罵到自閉，我還有什麼理由爲了一個小屁孩生這些大爺的氣，他們腦子裏裝了太平洋，寬廣的要飛出宇宙了。”方殘聽氣沖沖的罵，雖然不能把人逮住來揍，但罵還是能罵的。
就算罵了，還是不解氣。
才十二歲就要面對那些醜陋的人和事，要面對那些莫名其妙的偏見和惡意。
人的身體受傷了留疤了，可以上藥恢復，但是心靈受傷了，連傷口都找不到。如果你非要拿着手電筒弄個明白，那全身都是傷口。
那些學富五車的文化人還不如鄉下農民，樸素的人會在小事上爭論，大事上展現出來的卻是善意，他們也許不明白是非對錯，但方殘聽知道，他們不會攻擊一個十二歲的孩子。
顏瑜衣食無憂，上有哥哥姐姐爸爸，下有一貓一狗，就是個單純嬌弱的小王子。宋閒小時候一定也和他一樣，怪不得那個醫生上次叫他“小王子”。
“方殘聽喂！”李琪琪看他出神，拍了拍他。
“幹嘛”方殘聽火氣有點大。
“你該回去了吧，你弟弟還在家。”
確實該回去了，已經五點多了，顏瑜可能已經醒了，方殘聽從他桌上順走了一瓶酸奶，吸管叼在嘴裏從李琪琪家回去，他晚上開的車是李琪琪的，現在把車給人家開回來了就只能打車回去。
一個人走在寂靜的過分的街道上，迎面冷風颳的他渾身發冷，偶爾踩碎落葉的聲音清脆又痛苦。
顏瑜總是醒的很早，有時候四點就醒了，他從來都沒有和方殘聽說過，但方殘聽一直都知道，有時候他加班，等自己準備關燈睡覺的時候，隔壁偶爾會傳來很輕的音樂聲。
又安靜又悲哀的純音樂。
雖然折騰了一晚上，但還是有收穫的，方殘聽悄摸進門的時候正好遇上顏瑜從衛生間出來，兩個人面面相覷，顏瑜臉色有點白，左手只露出來四個指尖，不太自然的垂着，方殘聽正要問他怎麼了，顏瑜先開口了。
方殘聽的關門聲把一斤二兩吵醒了，他們圍着他的腳蹭，“去一個朋友家打遊戲了。”
顏瑜顯然不信，眼睛溼漉漉的看着他，像是哭過，“撒謊，你是不是去跟蹤吳舜了”
“我又不認識他我找他幹嘛”方殘聽吸了吸鼻子，扯開話題，“你在幹什麼怎麼有股燒焦的味道”
“姐說過了讓你不要去找他的事，要是以後事情被捅出來了，他是可以告你尾隨、侵犯個人隱私的。”
顏瑜把浴室門關上，鎖住那些讓人難受的氣味，解釋道，“沒什麼，燒了一個日記本而已。”
“我知道的。”他每次都說自己知道了，但是每次都當耳旁風。
“過去的事你就讓他過去不好嗎”顏瑜站在漆黑的浴室門口，看着小燈下面輪廓被暈染的柔和的方殘聽，靜靜地問。
方殘聽反問他，“過去的事就讓他過去不好嗎”
顏瑜沒說話了，走到方殘聽身邊，頭輕輕地靠着他的肩，慢條斯理的說，“有時候我恨不得把吳舜殺了。”
“再往他身體裏灌水銀，讓他在馬場遭受踐踏，把他架上絞刑架，在他腳下點一堆火。”
“現在是法治社會了。”方殘聽制止他的想法。
“是啊。”顏瑜的目光落在灰濛濛的玻璃上，眼神玻璃一個溫度，“是啊，但不是每個人都被它保護着，”
方殘聽拍着他的背，想到了宋閒，想到了元之，想到了那天在樓下遇見的那對夫妻，想起了遭受了網上那些辱罵嘲諷言論的人，他們是不是也會問，“法律在哪裏”是不是連問誰都不知道
那些犯過錯的可以認爲罪有應得，但是那些被誤會，被針對的人呢那些因爲抱着不同意見而被攻擊的人呢那個年幼的孩子呢顏瑜呢那些無故被網絡暴力殘害的人呢
方殘聽一直都很好奇，他們到底是怎麼評定網上一件事情的對錯的，照片、視頻都可以造假，情真意切不管誰都可以演出來，所以他們到底是憑什麼認爲自己可以對別人下論斷的
言論自由不是隨意攻擊辱罵的藉口，也不是消滅不一致觀點的理由。
兩個人靠着，各懷心事的坐到天亮，方殘聽沒有辦法把宋閒從他腦海中拂去，好幾次忍不住心中的火氣想找人打架，最終還是忍住了，做了一個偉大的決定，但在這之前，他必須先安頓好顏瑜。
“你今天去邱叔叔家喫飯。”看着慢慢亮起來的天邊，他嗓音沙啞的說。
“嗯”顏瑜看着他，眼睛迷迷瞪瞪，沒有什麼波瀾。“爲什麼”
“姑母想我們了，上回邱叔說讓我去，都兩個月了我還沒去，晚上我去接你。”
“可以是可以。”顏瑜看着趴在腳邊的一大一小犯難，“一斤二兩呢”
“扔別人家，只能對不起崽咯。”方殘聽在他們頭上揉了一把，把一斤抱起來，大黑貓葡萄似的眼睛不情不願的睜開，斜看了他一眼，往他懷裏縮了縮。又閉上眼睡覺。
方殘聽放下一斤去做早餐，顏瑜坐在沙發上沒動，單用右手摸了摸一斤，左手袖子潔白的布料上漫出幾朵血紅的梅花，聽到廚房開火的聲音時，起身又去了廁所。
方殘聽端着粥出來的時候顏瑜不在沙發上，門離廚房很近，他的聽力很好，顏瑜不可能出門了。家裏的窗戶都是防盜窗，沒有管制刀具，沒有危險藥品，按理來說顏瑜不可能出事，但他還是心揪起來了。
“顏瑜”
廁所傳來他虛弱的聲音，“來了。”
方殘聽的心安下來，怪自己小題大做。
出來的時候顏瑜手上拎着一袋垃圾，拉得嚴嚴實，方殘聽狐疑的看了一眼，正要伸手去接就被顏瑜拉住了手。
“我給姑母帶點什麼吧，我不是他親侄子她還對我這麼好。”顏瑜和方殘雪他們姐弟當然毫無血緣關係，由於方殘聽他媽的關係，張婷雲甚至可以說不太喜歡謝文倩這個和方殘聽媽媽是好姐妹的女人，但對她的兒子她始終溫和，始終友好，可能是因爲自己的兒子早早就去世了吧。
“也可以，她最近好像在研究刺繡。”方殘聽的左手被他緊緊拉着去了餐桌，忽略了垃圾袋的事。
顏瑜順手把垃圾袋扔在櫃子邊，就像世人對待真正的垃圾那樣隨意，良久，黑色的垃圾袋上冒出一絲青煙，很快消散在這個溫暖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