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康在裁縫鋪二樓望出去的時候，十里街的各種花都已經謝了，雖不復花團錦簇，可深深淺淺的綠映滿眼簾，也讓人神思一清。
她剛剛接待完開業第一天做衣服的那對母女，兩人對衣服都很滿意，那個姑娘甚至是穿着旗袍走的。
街上的行人都忍不住回頭看她，她朝樓上看過來，對杜康比了個耶。
杜康笑起來，正收拾東西，樓下傳來女人尖利的聲音。
“老闆呢？快給我出來！一塊布的破衣服賣這麼貴，欺負我女兒年紀小不識貨是吧？”
白妍的聲音隨之響起，“這位女士怎麼了？有話好好說，您先坐。”
“坐什麼坐！讓你們老闆出來，黑心店還不讓人說啊？”
“不是，這位大姐，我們怎麼就黑心店了？”
眼看樓下要吵起來，杜康急忙下樓，“我就是老闆，請問有什麼事嗎？”
樓下的中年女人拽着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女孩，她上下打量了眼杜康，神情輕蔑，“穿得什麼東西！妖妖嬈嬈，一看就不是正經人來的店！”
“哎你怎麼說話呢？”白妍氣得臉都紅了，就要上前理論。
杜康攔住她，“這位女士，我穿得是旗袍，是我們國家傳統服飾之一。至於我們店，合法合規經營，營業執照就掛在牆上，不知道哪裏不正經了？”
女人翻了個白眼，她邊上的女孩漲紅了臉，小聲道：“媽，我們回去吧。”
“回什麼回！你買這破裙子花了這麼多錢就算了？”她說着抖開手上的布料，朝因爲有熱鬧看而圍攏過來的遊客大聲道：“看看看看！就這破布，就要賣六百塊錢！還不是仗着我女兒年紀小什麼都不懂亂開價？我今天就要讓大家看看你這店是怎麼做生意的，讓工商局來查你！”
杜康無語半晌，差點都氣笑了，“那您把裙子給大家摸摸，看一看，我相信還是有懂貨的人的。”
遊客們湊熱鬧——
“對啊！拿過來我摸摸，我做服裝生意的！”
“這款式還可以啊，六百不算貴吧。”
“話不能這麼說，賣給未成年人……”
女人原本神情都僵住了，聽到他們的話又抖了起來，“我不管什麼面料什麼款式，我女兒還小，還沒成年，你們怎麼能賣她這麼貴的東西？退錢！”
白妍忍不住了，“怎麼就不能賣了？又不是幾千上萬的東西！況且這裙子你都洗過了，這怎麼退！”
她女兒都快哭了，“媽，算了吧，我們走吧，別說了！”
“你給我閉嘴！”女人指着女孩破口大罵，“小小年紀不學好，就知道買衣服打扮自己，穿成這樣你是要去勾引誰？我告訴你，今天這錢不退回來我就住這了！”
衆人噤聲，繼而指指點點起來，大概沒有見過這樣當媽的，原本還對店鋪有意見的人漸漸倒戈。
女孩可能被媽媽罵懵了，也許受不了衆人的眼神，一下子爆發了，“我買件裙子怎麼了？我自己攢的零花錢！從小到大，你都說好女孩不能打扮，不能穿裙子，我所有的衣服褲子都是你買的，老氣得像你自己穿得。你知道學校同學們都怎麼說我的嗎？他們都笑話我老土，好不容易交了新朋友，一起出來玩買條裙子都不可以嗎？”
“女孩子打扮打扮是沒什麼啊。”
“女孩子本來就愛漂亮啊……”
“學生還是要以學習爲重。”
“女孩子隨便學學就好了！”
女人大概覺得被撕了臉面，索性破罐子破摔，倒在地上大哭起來，“聽聽，聽聽這話說得！白眼狼！沒良心！我和你爸辛辛苦苦把你和你弟拉扯大，爲的什麼，還不是想讓你們以後有出息！你的零花錢哪來的？還不是我和你爸辛辛苦苦賺來的？有了餘錢不給家裏花，買裙子，真是沒良心啊……”
杜康聽不下去了，她朝白妍說了幾句，道：“別鬧了，錢退你。”
“真的？”女人一下不哭了。
“嗯，跟着店員去櫃檯吧，籤個退錢證明。”
“好好好！”女人利落的爬起來。
圍觀的遊客又有話說了——
“老闆，你也太好心了，這就是個無賴。”
“小姐姐面嫩，一看就鬥不過這種大媽啊。”
“小姐姐真好看！”
杜康沒有管他們，扯了幾張紙巾走到女孩面前，“擦擦眼淚吧。”
女孩低着頭，雙肩瑟縮着，“對不起，我媽是故意洗了衣服再來退的，我會再攢錢來還你。”
“沒關係，不用還。”杜康撿起旁邊地上的裙子，“新疆長絨棉，碳素磨毛工藝，這種面料手感很好，穿上身會很舒服。我提高了腰線，做了一點點泡泡袖，下襬很大，櫻桃圖案很適合你這個年紀的女孩子。你穿上一定會很好看。”
“那不是很好嗎？我很高興做得衣服能找到適合的人。”杜康輕聲道：“女孩子愛美是天性，愛打扮也從來不是錯。這和學習和其他一切都無關，只是爲了取悅我們自己。”
“這錢你不用放在心上。”杜康繼續道：“你現在還小，很多事還不能自己做主，但是沒關係，時間很快，上了大學你就能決定自己穿什麼了。如果真的不好意思，以後你自己賺錢了，再來我店裏買衣服吧。我也可以爲你量身定製，做一條獨一無二的裙子。”
女孩被淚水洗過的眼像寶石一般閃着光，她重重點頭，“好！”
女人心滿意足，拽着女孩離開了。
圍觀的衆人漸漸散去，也有人直接進了店裏來試衣服。
杜康微微嘆息，轉身的時候看到不知何時回來的林靳冉，靠着牆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上海分公司的事，他走了快一個星期，這麼多天不見，他穿着西裝三件套，頭髮全部向後梳起，眸光湛湛，矜貴逼人，杜康一時竟不敢上前。
“幾天不見就不認識了？”林靳冉挑了挑眉毛，一瞬間又變成了那個大少爺。
杜康抿着脣搖頭，“不是說明天回來嗎？”
“事情辦好就早點回來，不然，也看不到杜老闆慷慨解囊，溫聲細語的一面。”
杜康：“……”
怎麼好好的話從他嘴裏說出來怪怪的？
林靳冉朝她走過來，“下次遇到這種事早點報警，還要和鬧事的人講道理嗎？”
杜康有些無奈，“這種事警察也不好管的。”
“至少能防着對方傷人。”
“不會吧。”杜康看着他霎時嚴肅起來的面容，不自在的轉開眼，“……知道了。”
“不是知道，是記住。”林靳冉似乎有些累，扯了扯領帶，“我回去睡一會，等會過來。”
“好。”看來他這幾天很辛苦。
林靳冉走了，店鋪裏好似少了某種神祕力量，顧客們說話都大聲起來。
白妍蹭過來，“老闆，林哥今天好帥啊！”
杜康看她一眼，心想：他明明每天都很帥。
杜康再下樓的時候，看到林靳冉和成叔在院子裏說話，林靳冉給他一份文件，成叔的表情很奇異，激動中帶着平靜，平靜中帶着瘋狂。
兩人看到她，都不再說話。
杜康有些猜測，卻只是朝兩人笑了笑，“進來喫飯了。”
晚飯依舊是成叔帶來的，魚香肉絲，清蒸千張包，泰式去骨鳳爪，還有一道清炒茼蒿。
千張包應該是自己包的，加了筍和馬齒莧，有一股獨特的清香。
“愛喫就多喫點。”王希成道：“筍都快過季了。”
杜康：“好，成叔也喫。”
王希成受用的點頭，“這幾天我曬了很多筍乾，到時候給你煲老鴨湯喫。”
“只給杜康，不給我喫嗎？”林靳冉問道。
“臭小子，哪次缺你的了？！”王希成笑罵，他喝了口酒，清了清嗓子，“對了，過幾天我有事，要出去幾天，你們自己解決喫飯問題。”
杜康皺眉，“什麼事啊？要人陪着嗎？我……”
王希成連連擺手，“我還沒老到出個門都要人陪！”
杜康瞬間說不下去了。
林靳冉暗暗朝他使了個眼色，“杜康也是不放心，成叔您是去找老朋友吧？”
“……嗯。”王希成覷着杜康的臉色，“回來給你帶特產。”
杜康：“好。”
晚上老街遊客不多，杜康早早就讓白妍下班了，自己坐在店鋪裏算賬，開業一個月，盈利倒也可以，想想也是，鋪子是自己的沒有租金，成本就低很多。不過扣除租金之後還有盈餘，倒是意外之喜了。
林靳冉坐在她對面一直看她。
見她放下計算器，纔開口，“生氣了？”
“沒有。”
“沒生氣你一晚上沒理我。”
他和成叔不也是做着自己的事都不肯告訴她。
“成叔他去哪？”
“北京。”
杜康心中一動，看向他。
林靳冉笑了笑，走到她面前蹲下來，“耐心是一種美德，我保證，現在的等待是值得的。”
但她也想爲他們做一些事。
彷彿知道她在想什麼，林靳冉輕輕拉過她的手，“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