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碗裏裝着的似乎是一碗普普通通的粳米粥,只是裏面還混合着一些碾碎的食材,他看不出是什麼東西。
柳蘇蘇善解人意的解釋:“這裏面是荔枝肉、山藥和蓮子,都是一些普通的食材,但熬粥很香,您嚐嚐。”
董尚書爲了孝順他這個外祖父,也在府裏僱了好幾個廚子。
有本地廚子,還有江南廚子,甚至有一個金髮碧眼的異族廚子,爲的就是適應老爺子的口味,讓他多喫點,可是收效甚微。
因爲李正乾早幾年的時候一次發熱之後就已經失去了味覺。
他不想讓身邊人跟着着急,加之對食物本身也沒有什麼慾望,便就隱瞞了過去。
可時間久了,他卻又會開始懷念那些味道。
甜的、苦的、辣的、酸的,他又很想念自己能吃出味道的時候。
於是他便會偷偷去找些郎中瞧病,但結果大同小異,都說病太久了,大概是好不了了。
人嘗不出味道,便會逐漸喪失食慾。
李正乾許久沒有喫過很多東西了,今日在沈家也只是吃了幾口便放了筷子。
可這會兒,看着親手給他做了粥,搞得整個人十分疲累的柳蘇蘇,他又有些不忍心。
說到底,還不是爲了孩子。
老爺子心一軟,準備嘗一嘗這粥,算是給柳蘇蘇一個臺階下。
白糯糯的粥混着食材入喉,綿綿軟軟,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
李正乾又嚐了一口。
可這回,他突然有一種異樣的感覺。
他似乎感受到了一股淡淡的果香,隨後又是一點甜滋滋的,惹得口舌生津的味道。
對!那味道好像是甜味兒!
李正乾睜大了眼睛。
快十年沒有的味覺,在這一刻好像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他擡起頭,不可思議的看向柳蘇蘇。
對方只是依舊甜美的笑,然後朝他指一指那粥,讓他再喝兩口。
那粥的味道實在是很淡,極淡,但也確實讓李正乾驚喜的幾乎落淚。
荔枝肉的果甜縈繞脣齒,沒一會兒,那碗粥就叫他喝了個乾淨。
看着空空的碗底,他迫不及待的問:“沈夫人這粥叫什麼名字?”
柳蘇蘇從容應對:“這是我父親留下的一本藥膳食譜裏的粥,我覺得應該合適老先生的胃口,便做來給您嚐嚐,您喜歡就好,有機會我再給您送,反正我們兩家離得近。”
這是一個在明顯不過想要和他拉近距離的信號。
可李正乾這會兒卻完全顧慮不到那麼多,他重重的點頭,應道:“好,好,那老夫就先行謝過沈夫人了!”
自此之後,沈家與董家關係突飛猛進。
不止李老爺子會經常留常楓在學堂開小竈,甚至這老頭還會時不常到柳家蹭飯。
這對一個發誓永生不和武將相交的老頑固來說,實在是一件太過稀奇的事情了。
朝堂之上,有不少人在討論這事兒。
有人說是因爲沈將軍戰功卓著,還有人說,是因爲沈將軍敬重讀書人。
甚至有人說,是因爲李正乾看重沈懿的內弟,覺得他是個天降奇才,要早早搞好關係。
事情傳的沸沸揚揚,就連當今聖上都好奇的將沈懿叫到御書房問話。
“沈卿,朕聽聞你府上最近和先朝的李正乾老爺子走的很近,可有這麼回事?”
沈懿低垂着頭,淡聲稱是:“回陛下,是有這麼回事。”
馮彥召比沈懿還小上兩歲,剛繼位不過幾年,身上黃天貴胄的架子還沒有擺足。
一聽這話,急道:“快,快給朕說說,你是怎麼搞定那個老頭子的?”
他以爲李正乾與武將這仇怕是要結到入了土纔算完,卻不料在沈懿這兒有了轉機。
沈懿聲音平靜,一絲不苟:“和臣沒什麼關係,是臣家中內人的功勞。”
竟是個女人搞定了李正乾?
馮彥召更驚訝。
老頭子是個不近女色的,又不好金錢,最是清高。
沈將軍夫人得靠什麼才能拉攏到這老頭子呢?
沈懿淡淡:“哦,臣娘子的手藝不錯,李老比較喜歡。”
就這?就這?
那老頭子啥也不喜歡,竟然是個貪口腹之慾的???
馮彥召覺得沒勁了。
再好喫能有御膳房的廚藝好?哼,也是個沒見過世面的。
-
別說聖上好奇,其實就連沈懿也很好奇,柳蘇蘇到底是怎麼搞定李正乾的。
柳蘇蘇手藝的確好,但也沒好到讓人摒棄前嫌的地步吧。
更何況,過去也從來沒聽過誰說,李正乾是個好喫的啊?
可他把這個疑問問出口時,不管是柳蘇蘇還是李正乾全都緘默不語,只承認是東西好喫而已,真沒別的。
沈懿猜了幾天,也覺得沒意思,便遂了他們隱瞞的心思,不再去管。
收緊繮繩,馬停在了將軍府的門口。
阿貴殷勤的過來牽馬。
沈懿隨口問:“夫人呢?”
阿貴:“李老爺子來了,正跟舅老爺下棋呢,夫人在一旁觀戰。”
“……”
真的不用一天來三次吧……
再這麼下去,他怕董尚書來找他,說他們家搶了人家的外祖父。
沈懿正想着如何用言語敲打一下老爺子,就聽身後下人叫。
“將軍,雲公子來了。”
得,一個麻煩沒處理完,又來了一個。
沈懿知道柳蘇蘇對雲姝很反感,自然不想讓她進來,便匆匆交代了下人幾句,朝大門外走去。
好在雲姝也算識相,並沒有進門的意思。
她站在馬車邊上,手裏把玩着個小玩意兒,但還偷偷用餘光掃着來人。
沈懿皺了下眉,但語氣還算客氣:“雲公子來我府上有何貴幹?”
因爲旁邊有外人,雲姝也還是裝出一副清俊貴公子的態度,並沒流露出一絲女氣。
他朝大門內努了努嘴:“下週便是京郊狩獵的日子,我記得上回沈夫人說會與我們同去,便想着提前帶她去我家馬場挑一匹趁手的馬。”
森林狩獵,人人都要騎馬,柳蘇蘇答應要去,自然也不能例外。
可沈懿並不想她與雲姝過多接觸,便冷聲道:“多謝雲公子好意,這事兒我會自己安排。”
雲姝卻並不氣餒,繼續道:“沈兄天天那麼忙,哪有時間管這些,況且我家在京郊又有馬場,我已經提前安排好了,不麻煩的。”
沈懿有些不耐煩了,他冷聲道:“是,我確實是挺忙的,所以我與夫人商議,今年的狩獵就不去了。”
“……”雲姝萬沒想到對方竟然釜底抽薪。
她愣了一下,隨即咬了咬牙,眸中閃過一絲凌厲。
她朝沈懿身前貼了貼,小聲道:“沈將軍,若這樣的話,我只能將三年前那次……告訴令夫人了。”
“你敢?!”沈懿臉色冷的如寒霜。
雲姝不懷好意的笑:“你看我敢不敢。”
二人僵持半晌,卻誰也沒有留意。
在將軍府的房檐上,一個身着紅衣扎着兩個揪揪的小不點已經將這一切都聽到了耳朵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