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沒人打擾江煕慧,但江煕慧卻病倒了。
夜夜做噩夢,江煕慧精神狀態恍恍惚惚的,又因爲在樹林受了大半夜的凍和驚嚇,徹底一病不起。
江煕慧睜眼閉眼都是那個老頭臨死的雙眼還有噴濺的鮮血。
在夢裏,死去的老頭一直跟着她,要向她索命,乾癟瘦削的臉龐顯得更加詭異。
而他身上的鮮血彷彿有了生氣一般,流到地上再順着地面往她身上爬。
紅乎乎的一面,如同血色的湖泊向她襲來,要將她吞沒。
“啊!不要……不要過來!!!”
江煕慧終於從夢魘中醒來,額頭和鼻翼兩側生了一層薄汗,心口劇烈地起伏。
已經住進這處小苑將滿一月,江煕慧身體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偶爾還會被噩夢侵擾,心思幽深。
江煕慧臥牀養病這段時間,京都漸漸有了春意。
入宮的命令很快傳來,江煕慧穿了一身青色的衣裙,簪了一枚玉簪,清雅脫俗。
鬢角幾根髮絲抽離出來,在陽光下鍍上了一層金光,獨屬於少女的光暈。
衣裙上繡着幾隻金線勾勒的蜻蜓,襯托出稚女的蓬勃生機。
江煕慧生的一副芙蓉面,光滑白皙的小臉上五官端正,尤其眉眼如畫,最爲動人。
烏髮,紅脣,雪膚,纖腰。
她的美是有生命力的,像是蓬勃生長的鮮花,明媚耀眼。
江煕慧很快在人的帶領下,來到宮中,被安置在一處偏殿見皇上。
江煕慧站在偏殿中央,背脊挺直,頷首低眉,等待參見皇上。
來時日頭還在東邊,如今劃過中線,緩緩移動到了西側。
兩個時辰後,依舊沒有人來報。
江煕慧沒有一絲放鬆懈怠,端正身體,維持原本的模樣。
片刻後,終是有人來與江煕慧說話。
來的是一位年紀不大的小公公,長得白白淨淨,不知是年紀小的緣故還是其他,聲音沒有意料之中的陰柔反而清澈脆生,入耳輕柔。
“江小姐,陛下今日不能召見您了,請您移步,由咱家送您出宮。”
江煕慧擡起眼皮去看面前的小公公,只見他滿眼笑意,討好缺不令人生厭。
正是之前來小苑看過她的小公公。
慶公公微微彎着身子,平伸出一隻手示意江煕慧往外走。
“有勞公公了。”
江煕慧跟在慶公公身後,走着走着,發現這條路竟然不同於來時的路。
這時,一隻鳥兒落在一側的宮牆上,兩隻腳踏在平面上,雙眼靈動地張望四周。
鳥兒渾身翠綠色羽毛,暖陽下顯得富有生機,身姿矯捷很快又飛走了。
打眼一瞧就不像普通的鳥,許是哪位貴人養的罷。
江煕慧覺得眼熟,和半年前丟失那隻幼鳥竟是有七八分像。
可惜人丟了,鳥也丟了。
尋了半年都不得半點線索,如今離了湯州,恐再也沒有機會相見了吧。
皇牆厚重高大,將人兒困入其中,如同嬌養的金絲雀。
漂泊而自由。
不遠處傳來一陣嘻笑聲,江煕慧左耳動了動,顧忌到身處皇宮,裝作沒有聽見。
可越走越近,說話聲也穿到了慶公公的耳裏。
幾個宮女長在路旁議論着是非。
“江小將軍當年多風光啊,初春宴的時候我還偷偷瞧過他一眼,可如今……被官家羈押,全家都被關在府裏,江家的根基這次算完嘍。”
另一個人湊近八卦地說:“聽說江家嫡女被皇上從湯州叫回來了,今日好像入宮了,說不定有什麼轉機呢。”
有人打斷諷刺地說:“什麼太子妃啊!江家都要沒了,她別說當太子妃了,說不定受連累命都要沒了。”
幾人一陣唏噓,不知她們談論的主角正和他們隔着一個門檻,將話都聽進了。
慶公公看着離去的幾個八卦宮女,偷偷打量了一下江煕慧,卻沒看出半分不悅。
突然三五個人穿着玄色的官服迎面而來,錯身時,慶公公向那幾位行了個禮。
江煕慧秀眉一蹙,不解地看着那幾個人的背影。
心裏想:這幾人走路竟是沒有聲音的。
慶公公見江煕慧盯着早已不見的背影凝思,解釋:“那幾位是血衣坊的大人,應是進宮彙報消息的。”
彙報消息?
江煕慧暗自思索,會是江家的消息嗎?
臨近宮門口時,一頂轎攆緩緩而來。
轎攆不算大,但隨從衆多,聲勢浩大。
江煕慧視線轉移到轎攆上的人,卻被厚厚的布簾遮得全乎。
只感覺轎攆之上的人必定是個不同尋常的人。
江煕慧見慶公公雙膝跪地,行了個大禮,也緊隨一同跪在地上。
只聽身旁的慶公公說:“奴才參見七王爺。”
江煕慧眸子一動,眼睛盯着面前的地上青磚,不敢隨便擡頭。
七王爺?
傳聞七王爺貌美非常,早年有人在七王爺不小心瞥見七王爺一眼,竟一時淚流滿面,驚爲天人。
自此,七王爺便有了人間第一絕色的名頭,皆傳仙人貌美不得其狀,如今便有了具象。
雖是生於皇家,卻是個閒散的性子。
撫琴品茶,作詩雕玉,不染半分俗氣,是京都多少姑娘家的蒼穹皓月。
可惜兩年前……
想着,江煕慧心生感傷,同是赴死之人,竟多了一份悲憫之意。
江煕慧心裏又無奈的嘲笑自己,笑自己自作多情。
人家是高高在上的七王爺,一人之上,萬人之下,哪能和她一個落魄將門的女子作一處對比。
轎攆內突然穿出一陣咳嗽聲,聲音沉沉的,帶着幾絲嘶啞,沒有氣力,很快就消散於寂靜中。
一旁站在的轎攆旁的隨從忙側身詢問:“王爺,您可有大礙?”
江煕慧跪在地上,感覺地上的寒意往膝蓋裏侵,盼着自己能早些離開。
等了許久,江煕慧都沒聽到轎攆內有聲音穿出,只能俯跪在地上,額頭請放在交疊的雙手上,靜靜等着。
忽的,一隻鳥兒揮着翅膀飛來,落在轎攆的一側橫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