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口另一邊連接的是一處低矮的石洞，兩邊有人工鑿刻的痕跡，看上去像是存放物品的平臺上留有一些空置的石器，其中一個裏面斜插着一卷防風油布，上面佈滿了灰塵。
這裏看上去應該是存在時間比較長的私用通道。建造得十分簡陋卻又結實實用，在環境惡劣的廢棄地帶依舊保持着可使用性。
也許有人定期前來維護，但常見的風捲天氣中刮來的風塵帶走了大部分的生物信息，只在角落裏留有一丁點殘存，難以辨別這信息的主人是人類、仿生生物，還是其它未知生物。
沒有防護罩隔絕的廢棄地帶擁有多變的氣候，大多都是出生在城邦裏的人無法從未經歷過的惡劣天氣。
很不幸，今天就是風捲天。
洞口半邊沉在地下，只留有可供人出入敞開的小半部分。
c0914走到洞口處，看向外面。
浮空城已經遠遠落在天邊，依稀能看到懸浮在半空的主城。
在西南方向，天空變成了暗灰色。三四個細長漏斗狀的風捲頂部挾着濃雲，腳下踩着飛揚的塵土，以每秒三百米的速度朝這邊而來。
這只是能視線範圍內能看見的，通常在風捲天氣會有數不清的風斗，甚至下一秒可能會在身邊憑空產生新的風斗。
具體描述都是她從資料庫裏扒拉出來的，她也曾經親眼見過幾次，但那時候的季節與現在不同，多數都下着綿綿密密的酸性雨水。
這裏是現實，可不是能隨意修改數值的虛擬世界。在這種風捲天氣下，就算有充足的裝備，也沒人敢輕易上路。
看來只能等這次的風捲離開了。現在已經是傍晚時分，順利的話，明天一早應該就能出發。
今天只能在這石洞裏停留一晚了。
打開石器中的防風油布，大小正好能遮住洞口裸/露在外的部分。
洞口裏面的洞壁上留有固定器，和陸眠一起將油布固定好後，洞穴裏瞬間暗了下來。
這裏的空氣中佈滿了細小的沙塵與有害氣體，不但人類會因爲吸入造成體內臟器的損傷，也會對機械和仿生生物造成一定程度的損耗。
因此防護服必不可少。
利奧給的防護服裏面有空氣淨化和內循環裝置，能夠淨化氣體，並讓其保持人體需要的一定溼度上。
對於c0914來說這些可有可無，她不需要真正的呼吸，只要防護服能夠進行自主能量循環，爲她抵擋外來的侵害。最重要的，它能夠將自然中的能量轉化爲仿生生物需要的電能，加上新身體本身的能量轉化裝置，就擁有了雙重保障。
廢棄地帶的地形十分複雜，c0914根據利奧提供的城邦座標點，在腦內模擬着行進路線，嘗試以最短的距離到達他口中的地方。
信息模擬模式下，深藍如水墨般蔓延至整個眼眶。
爲防打擾到她，陸眠站到了洞口的位置，擋住縫隙中流竄進來的風沙。
終端還戴在手腕上，防護服在這裏貼心地變成了透明色，以便隨時查看終端。
打開利奧給他改裝過的終端，本來就不常用的簡潔界面下多了幾個陌生的圖標。他一眼就看到了其中一隻像素風的貓咪頭像。
陸眠手下一頓，下意識看了眼c0914，見她沒有注意這邊，猶豫着點開了圖標。
界面打開，與圖標相同的像素貓咪佔據了大半位置，剩下的是一列列各種各樣的身體數據。剩餘能量提示，部件磨損度，甚至還有三圍數值和情緒蛛網圖……
看到這些，陸眠從下意識關心到腦海中漸漸失去了思考能力。
這是……什麼？
“你在看什麼？”耳邊突然出現了一個聲音。
c0914掂起腳，探頭好奇地看過來。
陸眠飛快地關掉了界面。
不知怎麼地，莫名有點心虛。
“是……”
他喉頭一動，剛想解釋些什麼。
垂眼看到她那雙清澈的眼睛，眼神一空，如實說了出來：“……終端上出現了一個比較奇怪的程序。”
他重新打開貓咪頭像的圖標，伸過手去。
c0914就着他的手腕，在終端上劃拉了幾下。戴着頭盔的腦袋湊在他面前，就像是撞在半個懷抱裏一樣。
陸眠沒有什麼特別的想法，就是常年握劍都不曾遲疑半分的手突然有點泄了力氣。
“別亂動。”她抓住了他的手腕。
“我看看……這應該是利奧不知道什麼時候入侵了你的終端安裝上的。沒有別的問題，可能就是方便你能看到我身體數據，以防萬一。”
“爲什麼要刪掉呢？”c0914問。
陸眠想起她在靈谷，與利奧提起身體被監控着時不加掩飾的忿怒和敵意。
“因爲你不喜歡。”他說，“你不喜歡被別人監控自己。沒有人喜歡被監視着的感覺。既然你不喜歡，那就把它刪掉就行了。”
明明不喜歡的事情，如果能避免就不要勉強承受，免得到最後不但失去了本心，還失去了最初想要守護的東西。比如陸成衡，他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從被迫接受成爲陸家掌事人，到最後變成了連他自己都不認識的模樣。
他神色一黯，擡手翻找着終端上卸載程序的按鍵。
“不用了。”
c0914拉過他的手，把終端按滅，“如果你是因爲這個的話，就不要刪掉了。”
“利奧雖然嘴上說我是家人，但他只是把我當作一件需要密切監視的人工智能。他在一定意義上創造了我，不想讓我被輕易奪走甚至毀滅，他不會害我，但他也從未真正信任我。”
“你們不一樣。”
“畢竟……”她眼裏帶了點狡黠的笑意：“在我的全屏觀測模式下，你在我面前和周圍的岩石風暴一樣，幾乎無所遁形。”
“如果你堅持這樣的話……”她說。
“我是不是得要現場做個身體解體術，把裏面相關的模塊全部取出來？”
陸眠當然不會讓她做這種事。
想起那監測界面中的一切，想到在她眼裏自己也出現過這些數值波動，甚至波動更加頻繁時，不由心中有些赧然。
“留着吧。至少萬一發生了什麼不可抗力，我宕機了，你還可以根據這個查看我的狀況。”c0914解釋道。
利奧不是那種無聊的人，既然裝了這個程序，除了個人的惡趣味之外，還是有一定的考量的。
最後在陸眠的強烈堅持下，c0914幫他隱藏了一些諸如三圍之類不必要的數值。
……
凌晨四點二十五分的時候，c0914待機結束，從虛假的電子夢境中醒來。
陸眠早已清醒，盤腿坐在一旁。自從肉/體上的疼痛逐漸減弱之後，連年的修煉生活養成的作息依舊督促着他每日定時入眠晨起。
見她醒來，他起身收起防風的油布。
“風停了。”他說。
風捲離開後的土地恢復了短暫的寂靜。
太陽比起古時，離這顆星球更加遙不可及。在凌晨時分根本見不到它一絲一毫的片角。
廢棄地帶沒有浮空城中模擬的日月星辰，天空是沙塵蓋頂的暗沉，地面上聽不到任何活物的聲音。在這個季節，只有每天間隔來襲的風捲，彰示着這個它殘存的生命力。
c0914每天都會根據座標模擬新的路線，但是每次按照路線行進之後，卻與目的地的距離始終保持着一定數值。
有很多地方是充滿瘴氣和沼澤，空氣中滿是未知成分的禁入地帶。很大一部分是近年來新產生的，往往根據自有的地圖前進一段距離，碰到這種情況後又需要繞開很大一段路程。
廢棄區域幾乎由黑土與沙丘組成，常年頻繁的地殼運動令地表不斷產生着變化，標誌性的物體全都發生了各種各樣的變動。
城邦之間的往來擁有特定的空中路線，只有在這些特定路線上纔是有保障且安全的。
因爲利奧的原因，他們無法使用這些路線。再加上他們所去的這座城邦，因爲機械與人類共治的原因，與其他城邦斷交已久，更是無從參考。
總而言之，因爲廢棄地帶常年沒有人類和機械的踏足，利奧錄入的行進路線和座標都過時了，他們迷路了。
再一次風捲來臨時，藉助儀器探測，他們幸運地找到了另一處洞穴。
只是這裏地質鬆軟，遠不如之前的石洞安全。
c0914繼續模擬着剩下的路線。
他們已經到達了座標附近，只是不知爲何一直沒有看到一星半點有關的痕跡。那麼大一座城邦，就算是位置不對，也不應該偏離很多……
除非……她的大腦對她說謊了。
她雙眼恢復正常。
陸眠用揹包中的摺疊風擋堵在洞口，見狀出聲問道：“怎麼樣？”
她正要開口，手上的傳感裝置感應到了地面的異常。遠處傳來一陣震動，有遠及近，速度很快。
有什麼東西正在朝他們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