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重新運轉起來，她掀開蓋到胸口處的錦緞被，發現身上的防護服被換成了一件蝦粉色的寬袖交領長衫。
身下是一張仿木製的軟塌，旁邊擺了一套桌椅，小桌另外一邊是一斗暗紅色漆木矮櫃。房間不大，但是陳設佈置古色古香，她只在曾經作爲小魚生活在須彌山的那段時間裏見到過，那裏有成片類似的房舍。
軟塌下整齊擺放着一雙和衣服同色的布靴，她把套了白色襪套的腳伸進去穿好。尺寸稍微有點大，但不影響走路。
屋外的光線透過窗布灑進來，在小桌上的一處反射出柔和的光暈。她走過去一看，是一面光滑的銅鏡。
銅鏡中倒映出了一個清晰的人影，一頭白色長髮被打理地很順滑。黑色的貓耳在頭頂上抖動了一下，聽到腳下隔了一層樓板的地方傳來兩個陌生的聲音。
“……自山陰處而來……”
“黑土……明日，佛子說法之地……”
其中一個是帶着咔咔機械音的男聲。
這裏的牆面看着普通，卻在每個角落處夾雜着微弱的符文印記和信號干擾裝置，能夠減弱來自他人的窺探。
她打開矮櫃，在裏面找到了自己的揹包。防護服被清理乾淨，整齊地疊放在旁邊，揹包裏的東西也沒有被動過。
陸眠呢？
她猶豫了一下，從揹包中取出一把多功能匕首。
核心休眠之前，他們明明還在廢棄地帶中，腳下是開裂的黑色廢土，灰色厚重的雲層在頭頂翻涌旋轉。
她害怕她又一次進入了類似繭牀的虛擬空間，自己在一無所知的時候被下了某種暗示。
很遺憾，這就是身爲仿生生物的宿命，如果有人擁有他們程序更改的授權，那他們就是被放在了砧板上的魚，只能任人擺佈並且以爲那就是真實的自己和真實的人生。
打開房門，陸眠正好迎面走來。他也換下了防護服，穿着一件男款的素色長衫，白髮高高束起，走路之間衣襬飄蕩，一如從前未落入塵埃時的模樣。
他剛纔有所感應，過來一看，果然看到c0914已經從休眠狀態下醒了過來。
“你……”
陸眠上前一步，靠過來。
c0914卻眉頭一皺，退後半步又踏進了房門。
見狀，他腳步一收，停了下來。
“怎麼了？”他疑惑地問道。
c0914說不出來，只覺得他身上的氣味和之前不太一樣，就像是冰涼清爽的冷卻液裏混入了一滴機油。提到機油就讓她聯想到了一些不好的畫面，她討厭機油的味道，也討厭他身上那股挑釁似的陌生氣味。
她上下掃視，在他踟躕的動作下，終於在他腿邊的衣角處發現了幾根可疑的花灰色短毛。
“那是什麼？”她指向那幾根短毛。
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陸眠只看到了一片乾乾淨淨的衣襬，仔細搜尋一番後，纔在角落處找到了幾根難以察覺的毛髮。
他拍拍衣襬，將那些毛髮從身上拂去。
“應該是主人家那隻狸花貓的。”
這裏不但擁有存活的真實植被，普通的商戶家裏竟然還能養到瀕臨滅絕的家養動物。
“你竟然揹着我找了別的小野貓。”
c0914氣鼓鼓地說。
“我沒有……”他下意識地回答。
腦海中過了一遍她說的話，咀嚼出箇中所含的意味後，不由自主地覺得有些窘迫。
“它就過來蹭了蹭我的腳。主人家收留了我們，我不好當着他們的面推開他們的愛寵。”
見她一臉嫌棄，陸眠急忙解釋。
他側身走到走廊扶手旁邊，再次拍了拍衣袍，讓迎面而來的風帶走身上他自己根本察覺不到的氣味。
動作間，一個熟悉的氣息湊近，輕輕敲了敲他的神識。他動作未停，把氣息的主人放了進來。
「陸眠？發生了什麼事？這是什麼地方？」
c0914的聲音在識海中響起。
他若無其事地彈彈衣袖，撫平衣服上的褶皺，將路上的所見所聞通過神識之間的聯繫告訴了她。
猶豫了一會兒，她關上房門，沿着走廊盡頭的樓梯，跟隨陸眠下了樓。
這是一棟兩層的小閣樓，包括周圍相鄰的一些屋舍，全屋都是用仿木質材料以卯榫結構建造而成，與其他任何一個現存的鋼鐵城邦都不相同。閣樓下的矮牆內是一處小而精緻的庭院，方寸天地間容納了假山小亭和一汪魚塘。
樓下的堂屋裏走出了兩個人。
一個是烏髮挽成髮髻的人類女人，還有一個是金屬骨骼外露、沒有披上仿生外皮的機械人。這種機械人在浮空城已經很難見到了，畢竟不太符合人類正常審美，沒什麼銷路。
“陸小郎君。”
她談吐舉止文縐縐的，有種古典的優雅美，讓c0914想起了陸眠的娘。
“你就是小郎君的朋友十四姑娘吧。”她笑着看向c0914。
“初次見面，‘月’是我的名，喚我月娘即可。”她又拉過身旁裹着長衫的機械人，“這是我的夫君，單名一個‘烏’字，亦是此間的東家。”
“姑娘與烏郎來自同一個地方，屬實太巧了。”她眼睛一彎，掩嘴笑了笑。
“貿然叨擾，實在不好意思。”陸眠說。
“都是從山陰那地方跑出來的……”名叫烏的機械人開口，聲音帶着一頓一頓的零件咔咔聲，“本來就應該相互幫助。”
山陰？
c0914在腦中搜索着這個地名，發現查無此地。
“明日寅時三刻是寶珠佛子開壇講法的時間，我們需要去做一些準備。”月娘說，“若是二位感興趣，也可明日隨我們一同過去。”
現在已經是半下午，因爲安頓c0914打亂了他們原來的計劃，怕在明天的法壇上因爲準備不全而出什麼惹人笑的事，兩人寒暄了一會後就急忙趕去集市了。
等他們走遠了，c0914好奇地扯了扯陸眠的袖子。
“機械人也能與人類成爲夫妻嗎？”
“能的吧……”他說。
“只要你情我願，沒什麼是不可以的。”
“那他們怎麼繁衍後代呢？”她不解地繼續問着。
“仿生生物雖然有‘唔唔唔唔’，但是他們沒有‘唔唔和唔唔’，是不能正常結合生出可愛的小生命的。”
越說越離譜，陸眠被她說得臉上赧紅，忍不住擡手捂住了她不停叭叭的小嘴。
“這事大家都知道，不用說出來。”
“況且兩個人在一起，只要性情相投，相處和諧……又不是非要繁衍後代的。”他一字一句，試圖用和諧的語言解釋着。
見她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陸眠鬆了口氣，放下了捂着她嘴的手。
掌心癢癢的，他暗自撓了撓，心裏有種說不清楚的憋悶感。
兩人走在院裏的庭中小道上，準備在天黑前出門看看這地方。
走到半路，c0914鼻頭皺起，嗅了嗅空氣，然後猛地捂住了口鼻。
陸眠剛想詢問，就聽到了一聲軟綿綿的貓叫聲。
“喵～”
一隻身披虎斑紋的狸花貓從庭院裏的植被中鑽了出來。
“剛蹭你的是不是就是這隻？”c0914耳朵豎起警覺地看了它一眼。
陸眠點頭：“是。主人家叫它小老虎。”
聽到自己的名字被叫到，狸花貓又叫了一聲。黃色的眼睛看過來，聞到了陸眠身上還未完全散去的餘味，熱情好客地跑了過來。
感受到了領地危機，c0914瞳孔一縮，瞬間四肢着地撲到了地上，堵住了那隻想要入侵領地的狸花貓。她頭頂上兩隻黑色的貓耳後翻，張大嘴巴露出一排潔白整齊的牙齒，鼻子擰起，喉間發出低吼聲。
狸花貓跑到一半，被這仗勢嚇了一跳。它弓着背向後一跳，遠離了即將撞上的c0914，反射性地發出嗚嗚聲。嗚到一半，像是發現了什麼，兇狠的聲音突然一轉，變得綿長婉轉起來。
見c0914一副拒絕靠近的姿態，它隔着一段距離蹲坐在地上，一雙圓眼無辜地盯着她，討好性地喵喵叫着。
c0914等了一會兒，看它一直沒有上前來的意思，歪歪頭站了起來。
小奶貓，跟她搶人……她被製作出來的時候它還不知道在哪個細胞裏面游泳呢。
陸眠拍去她身上沾到的灰塵泥土。
“怎麼跟個小孩子似的。”他伸出拇指，輕輕拭去她下巴上的一點土漬，眼裏含着笑意說道。
狸花貓慢慢靠近，繼續朝着c0914叫着，見她態度鬆軟下來，立刻蹬鼻子上臉湊到了她的腿上。
c0914捏着它的後頸，提到眼前，輕輕晃了晃。
“我們物種不同，是不能一起生小貓咪的。”她一臉嚴肅地對狸花貓說教。
狸花貓叫了一聲，某些特徵隨着身體一起晃來晃去。
陸眠笑臉一僵，從她手中拎走了狸花貓，面無表情地把它放回了堂屋裏面。趁它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快步走了出來，拉過c0914就走出了庭院。
“走吧，我們去外面看看這地方到底怎麼回事。”
他關上了小院的門，煞有其事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