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如履薄冰 >第12章 第十二章富藏於何處?
    梅璵低着頭盯着放在眼前的食盒蓋子,另一隻手的手指描摹着食盒上的花紋,一臉放空了自己的模樣,略有些失神,眉眼間浮現絲絲疲累的神色。

    不等白蘭和綠玉作出反應,梅璵自顧自地說道:“你們也不用擔心,總歸是皇帝的命令,不是我動手就是別人動手。”

    白蘭瞭解梅璵,想安慰一下但是又不知道說些什麼安慰的話纔好,看他一副不想多說的樣子,又怕自己在說些什麼反而讓他更難過,復又想起自己才弄死一個人,手脫力了一秒,便也沒有說話,機械般地低頭喫東西。

    綠玉瞧着梅璵的樣子,只是嘆了口氣,也沒有打算說什麼,低下頭拿筷子戳了戳手中碗裏的食物。

    漱芳齋正門外,李瓊琚下了轎輦,“你們在這守着便可。”

    錢松推開大門,待李瓊琚進去後,同儀仗隊一同候在了門外。李瓊琚突然想來漱芳齋,是今日午膳時從前伺候他母后的丘姑姑提起大行皇后在剛懷他的時候在漱芳齋後院的梅樹下埋了一罈梅子酒,原本說是等他週歲生辰宴挖出來的,後來便不了了之了,丘姑姑也是最近纔想起來,不然怕是會這麼一直忘下去。

    穿過正殿前的庭院,繞過長廊,李瓊琚直奔後院而去。

    李瓊琚腳步輕,並未發出什麼聲音,長廊盡頭右拐進入後院,可走得越近,越能聽見似乎有人說話的聲音,而且看見似乎有燈光。擡頭看了眼已懸於天際的月亮,雖比不得滿月,卻也還算亮堂,悄悄地熄了燈,打算看看是什麼情況。

    漱芳齋這地方,除了來聽戲看戲之外,基本上沒什麼人踏足,所以梅璵同白蘭和綠玉說話也沒有壓抑什麼聲音,加上後院本就不甚大,聲音更是被李瓊琚聽了去。

    梅璵趴在石桌上,聲音發悶,對白蘭和綠玉說着在李璟身邊當差的事情,“皇帝每天寅時三刻起來,洗漱更衣過後早餐都沒喫就去上早朝了,早朝下來急急忙忙喫完早餐又去書房辦公,也就午間午休一會兒,接着又去書房看奏摺,晚膳過後再看一會兒就準備洗澡睡覺。”

    白蘭可以說是許久沒有喫過這麼合胃口的飯菜了,耳邊聽着梅璵的話,嘴裏還含着喫食,含含糊糊地說:“那這個皇帝還挺勤政的。”

    李瓊琚聽見他們說話聲音,第一反應是那個男聲略有些熟悉,第二反應是他們說話的語氣頗有些奇怪。

    梅璵想起今天陸妘和李璟說的她買了些窮苦女子進宮做宮女的話,輕輕地嘆了一聲,搖了搖頭,語氣莫名爲李璟感到可惜,“再勤政也沒用,該窮苦的人還是一樣窮苦。而且這種窮苦是根本就改變不了的。也就是這種時代,那些女孩子還能相對地好一些。”

    綠玉倒是好奇了起來,“女孩子?”

    梅璵伸了個懶腰,“因爲皇帝最近在抓朝鮮細作吧,皇宮很多太監宮女都下獄了,一時間少了很多人手,皇貴妃就從宮外的人牙子手裏買了些白契的女孩子進宮做宮女。”

    綠玉並不懂白契是什麼東西,有些懵,“白契是什麼?”

    白蘭嚥下最後一口,輕輕地打了個嗝,“白契按我上歷史課聽老師講過的內容來看,我的理解就是私人的一種賣身契,因爲沒有官府蓋過章,所以沒有法律效力,主人家拿着這種契約不能丟,要是丟了賣身來他家當奴僕的就算是恢復自由身的那種契約。”

    梅璵接着補充,“所以簽了這種賣身契賣身爲奴的,雖然是給人家做了奴僕,但是在官府那邊實際上還是良籍的那種。”

    綠玉這才瞭然似地點了點頭。

    梅璵低頭看着映着燈光的桌面,手指在食盒蓋子上打着圈,“封建王朝再怎麼富足也只是農民自給自足而已,出了點天災人禍轉眼就破產了,毫無反抗之力。”

    綠玉放下碗,“喫完了就走吧,還要回去當差。”

    待三人悄悄離開漱芳齋,李瓊琚提着熄滅的燈籠,乘着還算明亮的月色走出了漱芳齋,錢松瞧李瓊琚空手而歸也不便出聲詢問什麼,把人扶上轎輦厚回了坤寧宮。

    同白蘭和綠玉分開後,梅璵提着燈籠獨自望乾清宮走去。坐在轎輦上,李瓊琚半張臉被宮燈照得明亮,心中思索卻如亂麻。梅璵那句論說農民破產的話讓他感觸良多,但同時也在懷疑梅璵一個太監怎麼會懂得朝政又怎麼敢這般議論朝政。

    坤寧宮與乾清宮一樣,都處於皇宮的中軸線上,坤寧宮更是在乾清宮的正後方,也是歷來皇后所居之地,這也是皇后也被稱爲中宮的原因。

    兩人差不多同時從漱芳齋出來,回去的路也差不多在同一處。

    梅璵打着燈籠從小巷出來,便撞見了李瓊琚的儀仗隊,擡頭看了一眼轎輦上的李瓊琚,立馬跪下行禮,“奴才見過三殿下,奴才不是故意衝撞殿下的,請殿下恕罪。”

    錢松原本想呵斥,可提着燈上前一瞧,看見梅璵身上的衣着,知道他是李璟身邊太監,想起近來李璟身邊的太監在宮中四處抓人的消息,以爲梅璵是奉皇命來辦事的,便閉了嘴等李瓊琚發話。

    不過錢松提着燈到梅璵面前的舉動讓李瓊琚看清楚了眼前的人是誰。從梅璵跪下說話那一刻起,李瓊琚便認出了這個聲音。

    梅璵提着燈跪在地上,低着頭,有些煩惱地眨了眨眼睛,正想着要是李瓊琚問他怎麼從如此偏僻的地方出來他該怎麼回答,可過了好一會兒又沒見李瓊琚發話,心裏頓時緊張了起來,莫名想起第一次見李璟就差點被他發落下去亂棍打死,心裏慌起來,暗道該不會他兒子和他一個性子吧?

    李瓊琚在轎輦上,瞧見梅璵的手指有些緊張地在手柄上磨蹭着,才發話道:“你是父皇身邊的人。”

    梅璵點了點頭,“承蒙皇上不嫌棄奴才手腳粗笨,才得幸在皇上身邊伺候,今日不小心衝撞了三殿下,是奴才的罪過。”這幾日在皇帝身邊當差,見過聽過不少會說話的人,梅璵口齒也愈發伶俐了。

    李瓊琚瞧着他眼前恭敬緊張的樣子,想起方纔他在漱芳齋後院的樣子,總覺得怪異,“起來吧,恰好可以一同去父皇那邊。”

    梅璵謝恩隨後走到李瓊琚隊伍後面,“多謝三殿下。”

    默默瞧着梅璵如釋重負地走到了隊伍後面,李瓊琚才發覺剛纔爲什麼覺得怪異。換做別人衝撞了他的轎輦,緊張害怕是有的,但神色上具是恐懼和不安,就算是在宮裏當差久了的成熟老成的宮女太監也不會不驚懼。復又想起梅璵在漱芳齋後院時的言語與語氣,只怕這人的恭敬和規矩不是從心裏出來的。

    到了乾清宮,李瓊琚下了轎輦,梅璵跟在他和錢松的身後進去,不過乾清宮內不是他當差,今天也不是他守夜,倒是可以睡早一點,恭送李瓊琚進了殿內,隨後轉身去了休息的地方。

    現下整個皇宮明裏暗裏都被李璟監視着,所有人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控制下,就連陸妘能知道消息都是他允許陸妘知道的,不該知道的是一點也不會知道。李璟監視着梅璵的人不久前纔來稟報梅璵和他昨日請求他放了的兩個朋友去了漱芳齋,李瓊琚後腳也進了漱芳齋,並且還一道來了乾清宮。

    李璟聽到這等消息,下意識地反應是李瓊琚和梅璵是否是一黨,或已經是暗通款曲,或者是說梅璵是一開始就搭上了李瓊琚纔敢如此魯莽地向他揭發朝鮮細作的事情。一時間思緒萬千,甚至開始思考若真是如此,梅璵斷斷不能再留着。不過他又仔細想了想,若是二人真爲一黨,多半不會半道碰到,又結伴前往乾清宮。半道碰見抑或許是偶然,若是同黨的話,一開始就會刻意避開,不會半道碰到。

    李瓊琚進了書房,向李璟行禮,“兒臣給父皇請安。”

    李璟點了點頭,隨後例行向李瓊琚問功課。問到撫民之策,李瓊琚也依舊是對答如流,甚至提了些許良策,可緊接着,他又朝李璟發問道:“兒臣雖對書中策論嫺熟,可有一事兒臣始終不大明白。”李瓊琚按捺不住想朝李璟發問,也是發現梅璵是李璟身邊隨侍的太監,他那些話語李瓊琚猜測多半是梅璵從李璟這聽來的,故打算朝李璟發問。

    李瓊琚鮮少發問向他發問,平日也是同上書房的夫子們討論,尤其是今日似乎疑問更深,甚至說始終不明白,倒是讓他頗有些好奇,“何事?”

    仔細斟酌了一下問題,李瓊琚直視李璟的眼睛,現下到頗有種稚子無知向他一向看來無所不知到父親發問道意味,“書中說藏富於民,可兒臣讀史書,發現只要發生天災人禍,如洪水、瘟疫、乾旱亦或者是賦稅增多,無論歷朝歷代,繁盛時百姓會破產,衰蔽時更是如此,這富究竟藏於何處?”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