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怎麼描述他的眼睛呢?我言語匱乏,只覺不似凡人,不沾世俗。
我是前來普陀寺與朋友上香的,她進去跪拜,而我向來不信這些,所以便在外面等着她。
外面的院子裏有棵樹,樹很高,枝叉橫飛,葉片也生得茂密,幾乎能把陽光擋個大半。枝幹旁邊兒安了一張石臺,石臺周圍是四個石凳。
我就是在門口看到的他,他坐在那石凳上擡眼透過這鬱鬱蔥蔥的枝葉看着天。
許是察覺到了我的眼神,我只看到他低下了下巴目光便落在了我的身上。我幾乎被他看得有些窒息,站在原地只敢保持着這一個動作。
我看着他朝我的方向走近,然後在距我正前方一步的地方停下。我不得不擡高了頭想要看他,他卻伸手拿起來了我肩上的那片落葉。
然後仔細得將它放在了我的手心裏。葉子的周邊泛着黑,裏面是黃色慢慢得又綠了。
現在它就放在我的這個本子裏,大概會跟我此時正在寫的這篇文章貼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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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他在一起了,朋友說這普陀寺可真準呀。我也笑着對她回道:“那我以後也來拜一下吧。”
他的性格跟我很合適,我不是那種愛好熱鬧的人,正好他也不是。閒來時便會在家裏泡一壺茶,我可能會做點小點心,我們坐在院子裏,旁邊兒收音機裏放着歌。
朋友總說我像個老年人,跟現代人急躁快節奏的生活格格不入。但我覺得這樣挺好的,至少我自己很享受。
當然現在有了他變成了我們倆都很享受這種生活。
我工作的時候他也會在旁邊兒陪着我,可能手裏會拿着一本書翻來看。他看得書很多很雜,涉獵範圍很廣,幾乎大部分我都看不太懂。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得過着,我倆之間好像從來沒有過吵架,連拌嘴都沒有。從剛開始時的相處便像是一對兒相扶相伴了許久的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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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未問過他的職業,只是在租下這房子的時候因爲手裏的錢不太夠,他便主動將自己的存摺全都交與了我。我翻開來看,上面是一連串的數字,許久才數到了小數點。
自此這存摺算是在我這生了根,我放在了他的衣服裏,下一刻便會出現在我的手邊。如此往復幾回下來,我也就自覺得與我自己的那些只剩幾個空紙的放在一個盒子裏。
我幾乎沒見過他工作,但我也並不在意。錢這東西,只要能支撐生活便足了。再者說他那存摺裏的足夠花幾輩子的了。
所以我們會找個時間去附近走走停停得逛一下,也沒有目的地,走到哪兒算哪兒。我也不必記着路線,他總能將我帶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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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未問過他爲什麼與我在一起,就跟爲什麼我們只見過那麼一次我就答應了跟他走。
他將那葉片放在我手心裏的同時也朝着我伸出來了手,我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得遞上了自己的。
他的掌心很乾燥,我都能感受到上面的紋路。
我們牽着手走在普陀寺的山上。我們來得晚了些,不過正好可以看到太陽掛在西邊落在了普陀寺那座塔的尖尖上。
陽光從上面灑落下來,像是給這寺蒙了層佛光。
他看着那塔的方向,我則看向了他。他的帽子已經摘了下來,他面對着那太陽的方向,光線把他臉上微小的絨毛都照得亮了。
似乎有光暈在他的身上,我都要看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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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在一天天得變老,這是一個很自然的現象,臉上的皺紋與疏鬆的骨頭我也欣然接受它們的出現。
與我相反的是他,他好像還是與我當年見他一般的樣子。我們已經生活了幾十年,也相伴了幾十年,只是他臉上的皺紋從未多過一根。
我似乎明白了他身上不同於正常人的地方,我們從原本人人讚歎的神仙眷侶已經變爲姐弟,或者母子。
我越發得不願出門,他也留在家裏陪我。我們並沒有明說,他也知道我心裏的想法。
只是後來我就想通了,我的日子往後數數也大概能數到頭。我與他的時間比着他那漫長的歲月來說其實不值一提,可能僅僅只在其中佔據一個很小的部分。
也許在他記憶力不太好的時候就能把我給忘了。我實在不必要在意旁人的想法。
我們還是像之前一樣,相伴着走過了很多地方,看過了很多的事情,無論誰的眼神都讓我不再感到懼怕。
我知道我的這種情緒其實影響到的是他,他只會因爲我而感到愧疚自責,別的什麼好處也不會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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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的腿腳越來越不便,我們就在院子裏喝水,杯子裏放的不是茶葉,而是醫院裏開的中藥。
中藥很多,提着滿滿的一大袋子。醫院其實可以弄成很方便的粉末直接泡水衝開來喝,但他總覺得藥效會毀了,所以我喝的每一口藥都是他親手熬出來的。
熬藥的過程很長,期間還要掌握住火候。所以我不敢不喫,只得捏着鼻子往嘴裏灌,這時他就會往我嘴裏塞芝麻大小的蜜餞,身體不太好連糖也不敢多吃了。
太陽很好的時候,他便會推着輪椅陪我去普陀寺的山上。走到我們最開始相遇的地方時我們會停留幾分鐘,然後撿起來落在他身上或者我身上的葉子裝在口袋裏。
我們會透過那葉片看天上,秋天了,葉片落在地上很多,所以以我現在的視力也能看到天空上的雲彩。
雲彩被風吹得慢慢得往旁邊兒跑,天空中也會飛過去幾隻不知名的鳥兒,它的叫聲很亮,翅膀應該也很好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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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身體越來越不大好了,頭髮也已經接近全白。臉上的皺紋多得像是那千層酥,一層一層得堆疊在我的臉上。
他每天每時每刻都在我身邊呆着,我最近有些嗜睡,有時會說着話下一刻就低下頭睡着了。
然後就會在不知什麼時候清醒,或許還會記得剛纔說的話,或許已經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