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店位置偏僻，少有人來往。她身後的鋪子裏亮着暖黃色的燈，但這份溫暖卻只能照在她的後背。
楊麗把自己縮在牆角的陰影裏，腳邊擺放着幾個啤酒罐子。
她很清楚，今天如果自己發揮正常一些，如果她沒有被昨天的輸球影響到，那麼現在她們的隊伍應該還在開會備戰，而不是在房間裏收拾行李準備打道回府。
楊麗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她父母曾對她說過的話。
“麗麗，打完這場就別打了，回家唸書吧。”
“你當時學習成績那麼好，繼續讀書的話肯定能考一所很不錯的大學。”
“是啊，家裏面都給你鋪好了路，今後可以幫你找到一個離家近、事又不多的工作。爸爸媽媽希望你能踏踏實實、安安穩穩地生活，競技體育不適合你。”
“打乒乓球鍛鍊鍛鍊身體是好事，但是真的沒必要把你所有的生活都放在這上面啊。”
“打出成績也就算了，你現在這樣不上不下的，難道不是在浪費自己的青春麼？”
“……”
她想着，有些痛苦地把臉埋在臂彎裏。
歸根結底，還是她不夠強大，所以沒辦法應付父母的反對、理直氣壯地去堅持自己的熱愛。
可能，人總是要向現實低頭的。
楊麗想着，伸手去夠腳邊喝了一半的啤酒。
沒拿動。
她皺起眉，又用力一拉——拽了個空，易拉罐都被人拿走了。
“借酒消愁？”
林靖的聲音在身邊響起。
楊麗擡頭去看，發現她站在光源下面，燈光映在她的身上，看起來竟給人一種很可靠，很溫暖的感覺。
“大家都很擔心你。”
林靖晃了晃地上的酒瓶子，發現有的已經被喝空了。
她給趙指導他們發了個消息，隨後在楊麗旁邊坐了下來。
“你不用理我。”
楊麗的聲音有點甕甕的，聽起來像是哭過。
“讓我一個人待會兒，你走。”
“待啥啊，你不會真想一個人在這兒宿醉吧？”林靖說。
“你不懂。”楊麗抹了把臉，從上面擦去已經冰涼的淚水，“都怪我，我親手把自己的隊伍攔在了決賽圈外面。”
林靖想了想，開口說：“沒有人怪你。”
她手裏的手機震動了兩下，林靖點開屏幕給她看。
“趙指導說，讓我們注意安全，早點回去。”
“他沒罵我？”
“沒有啊，”林靖把手機揣起來，“你都看到了，他根本沒怨你。而且，你什麼時候見趙指導罵過人？”
楊麗破涕爲笑，“也是。”
趙指導總是最和氣的。在訓練場上的時候他可能還嚴肅幾分，在場外完全就是她們最可親、也最可靠的一個長輩，對隊員們的生活也很關心。
笑着笑着，她又笑不出來了。
“可他們越是這樣，我就越是難受。”
“愧疚、自責，怪自己爲什麼不堅強一點、堅定一點。”.七
楊麗望着天邊的星星，不自覺地說了很多她不會跟別人說的話。
“胡說什麼！”林靖打斷了她的話，“你誰都沒有辜負，別用這種想法來綁架自己。”
“誰都想贏，沒錯，我也想！但是這又不是你一個人的問題。比賽沒得打了，誰心裏都不好受，我也不好受。”
林靖頓了頓，放緩了語速。
“有力氣卻沒法使出來，真的是很殘忍的一件事。”
楊麗拍了拍她。
林靖回過頭，看見一罐沒有拆開的可樂被遞到了跟前。
“喝點？”
“瞧不起誰啊，你喝啤酒我喝可樂？”
“未成年不能喝酒。”
“切，裝什麼大人。”林靖從她手邊的袋子裏拿了一罐啤酒打開。
她試着往嘴裏灌了一口，又苦又澀。
奇怪，這東西有什麼好喝的？
“我跟你可不一樣。”楊麗看她皺成一團的小臉，笑了笑。
只是笑容中多少有幾分自嘲。
“我不是什麼天才，也沒有在背後義無反顧支持着我的父母。”
“我和很多人都不一樣。你們的家長應該都很支持你們打球吧？但我不同。他們的學歷都很高，所以他們好像就覺得，他們的孩子也應該像他們一樣。”
“踏踏實實地上學、考試，然後找個安定的工作。”
“一開始，我爸媽送我去打球只是爲了讓我鍛鍊身體，最好在考學的時候能加上幾分，這就足夠了。但我覺得乒乓球真的很有意思，學着學着，就愛上了。”
“打球很快樂，輸球也會很難過。可是我覺得，還是快樂的時候多一點。所以後來我就進了體校、被選進了省隊，一路走過來也算順理成章。”
林靖靜靜地在一旁聽着，又喝了一口啤酒。
好像這回喝出了點不一樣的味道。
也苦，也澀，但隱約能覺出幾分麥芽香氣。
“我努力練球，就是爲了有一天能跟他們證明，我不是隻有讀書上學一條路可以走。我可以一直做着我最熱愛的事情。”
天上的星星眨了一下眼，映在楊麗眼中的光也暗了幾分。
“但我可能錯了。”
“我就是打不過啊。”
“國家二隊，可能就是我這條履歷中最耀眼的高光了。”
“我認了。”
楊麗扭過頭，看向林靖的眼睛。
“明年的比賽，恐怕真的就全要靠你了。我決定，退……”
林靖擡起手，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離開了，你就會快樂嗎？”
她的眼神中染了幾分醉意，但看起來又是那樣的清醒。
林靖好像沒想要她真的去回答，只是一句又一句地追問着。
“離開了，你會不捨嗎？”
“走到這裏就結束……你以後，會後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