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下午六點。
中國隊和日本隊即將帶來第五十屆世乒賽團體賽的決賽。
“老林,鼓搗什麼呢,比賽都快開始了!”林媽媽見他埋頭擺弄着手機,不滿地嗔道。
這可是他們家林靖第一次參加國際大賽的團體賽,連她都有點緊張了呢。
“這就好,”林爸爸忙碌地在手上鼓搗着什麼,“我這不是給咱家親戚們都發個消息,讓他們看看靖兒的比賽。”
“你還有心思弄這些,你看看,我現在光是看着她們熱身,手都在抖。”林媽媽一緊張,話就有點多。
“而且都這麼晚了,人家能去看比賽嘛?要我說咱們還是低調一點,等比賽贏了之後再說也不遲……”
“你看看,閨女都不緊張呢,你倒是比她還緊張。”林爸爸笑着說。
“誰緊張了?哎呀,快看,靖兒第一個上場!”
林靖作爲二單,首個出場迎戰日本隊的一單選手平田加奈。第二局是蘇彤對戰佐佐木櫻,第三局爲雙方的三單碰撞,喻飛對千葉凜。
日本這邊上了她們的最強陣容,中國隊則暫時失去了邱萍這個戰神級別的大將,由經驗尚缺的小將林靖頂上。
教練組的這個安排是出於無奈,但也實在是大膽。
平田加奈在中國參加了乒超聯賽之後,綜合能力更上了一個臺階。
“哎喲,這個解說怎麼淨長他人志氣了?”林媽媽剝着橘子,眼睛一刻也捨不得離開電視。
“人家也說靖兒在莫斯科這段時間狀態很好呢!”
林媽媽沒好氣地說,“對,但是目前被平田壓得死死的,最多隻發揮出來六成。”
林爸爸也不說話了。
他好像更緊張了,腿肚子直轉筋。
兩個人安安靜靜地看比賽,只有電視解說的聲音不斷傳出來:
“現在第四局的比分來到了十比九,林靖領先一分。”
“是的,場上的大比分是一比二,林靖暫時落後。林靖的局點,看看她能否成功扳回一局。”
“現在輪到平田加奈發球。”
林靖的暫停已經用過了,現在只有靠自己去調整。
她左手牢牢地握住又鬆開,在掌心留下一串深刻的印痕。
她全身的肌肉都繃了起來,像一隻蓄勢待發的小豹子。林靖清楚,她又把自己撂在了懸崖邊上--這是團體賽,她輸不起。
所以她現在只有往前衝,衝破平田加奈嚴密的防守線。
飛速旋轉而來的小白球在林靖這邊的球檯磕了一下,彈起。
林靖旋肩、提肘,手腕內旋--反手擰!
毫無猶豫,她在這關鍵的時刻用出了自己的殺手鐗!
林靖反手擰的質量向來很高,不會給對手預留太多的發揮空間。
同樣的,她也沒給自己留什麼退路。
被她反擊出去的球在越過球網的時候,在網子上滾了一下。
林靖屏住呼吸,死死望着它的走向--過網,快過網!終於,小球扭了一下,“砰”地一聲輕輕落在了林靖這邊的球檯上。
十比十。
林靖放跑了一個局點。
電視機前,林媽媽手裏的半個橘子都被體溫捂熱乎了,還沒來得及被喫掉。
“我不敢看了。”林媽媽靠在沙發背上,仰頭望着天花板。
“相信她,這不是比賽還沒結束嘛,一切皆有可能。”林爸爸看得挺開。
電視被調成了靜音,只有林爸爸在堅強地看着直播畫面。
“幾比幾了?”
半晌,林媽媽終於開口問道。
“一比二。”
“都到下一局了?靖兒贏了?”
“第二盤。都已經到蘇彤對佐佐木櫻了。”
……
林靖還是沒有把握住第四局的機會。
她回到了選手席之後,覺得自己就像在做夢一樣。
而且還是個雜亂無章的噩夢。
腦海中,剛剛結束的戰局被揉成了碎片,一片片地深深紮在了她的記憶深處,扎得鮮血淋漓。
“跟我出來一下。”
“什麼?”
“換件衣服。”秦嶼說,“溼乎乎的,你穿着不難受?”
何文軍指導在場外盯着戰局,秦嶼就領着林靖去換運動服。
“已經結束的比賽就不要再去想了。”空曠的走廊裏,秦嶼對林靖說道。
“可是我想贏。”
“那你就更不應該去想了。”
“我應該知道我爲什麼會輸。”
“哦,那我告訴你。就是手太緊了,根本沒有打出你真實的水平。”
兩個人走到了更衣室門口,秦嶼說,“接下來是不是還想問,怎麼才能手不緊呢?”
他的聲音中聽不出來什麼指責或者不滿的情緒,好像就是在給自家小孩講睡前故事一樣,很耐心,也很溫柔。
林靖聽見他這麼講,心裏的焦躁好似也被澆滅了大半。
她把自己關進了更衣室裏,秦嶼的聲音透着門傳進來,聽起來有點不真切的感覺。
“林靖,這是你第一次參加世乒團體賽,尤其又是決賽。”
“所以你就想啊,我好不容易擁有了這樣一個機會,肯定要去好好表現,最好三比零拿下對手--是不是?”
“你怎麼知道?”林靖甕聲甕氣地問。
“我怎麼知道?”秦嶼樂了,“帶了你這麼久,我怎麼會不知道?”
他光是看林靖的球,就知道她心裏是怎麼想的。
“我只是不想放掉這個機會。”
“把你心裏的那些想法都忘掉。不要去想怎麼贏、怎麼把握住這個機會。”
秦嶼說,“就純粹地去打一場球。這場球和你以前打過的都沒有什麼區別。或者說,這也只是一場練習,一場模擬。別把它看得那麼那麼重,它決定不了太多東西。”
“我試試。”
“你要做到。”秦嶼強調,“從更衣室出來,就是一個全新的林靖--好不好?”
“現在蘇彤在進行的比賽就是我們團體賽的第一場,喻飛第二場。你,第三場對上佐佐木櫻。”
秦嶼嘴裏唸叨着,都開始給林靖“洗腦”了。
林靖心裏的包袱太沉。
他們兩個都知道,林靖在這場團體賽裏的表現幾乎可以奠定她在隊伍裏的位置,這對她來講至關重要。
她已經把自己逼得足夠緊了,他得幫她鬆鬆勁兒。
人麼,就和橡皮筋是一樣的。
繃得太緊了,容易斷。
更衣室的門開了。
林靖換了件乾爽的紅色隊服,用力拿毛巾胡嚕着被汗水浸溼的頭髮。
“走,比賽去!我第三個上場,可不能掉鏈子。”林靖嘟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