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個粗人,常年打獵,受傷都是常事。如今不過是同幾個混子打了架,便要被應寶珍拖去醫館看傷,只覺得渾身都不對勁。
應寶珍抿脣,看着他急得漲紅了的臉,堅持道:“您是爲了替我們解圍才受的傷,我怎麼能坐視不管呢?”
方獵戶已然四十來歲了,正值壯年。可謝虎張龍二人手髒,難保不會留下暗傷,還是去醫館看看爲好。
雖說對方獵戶來說這是舉手之勞,但她並不願意欠下人情,心安理得地接受別人的善意相助。
應窈也拽住他的衣襬勸道:“伯伯還是去醫館看看吧。”
她嗓音甜甜的,搖頭晃腦的模樣可愛得很,束髮的紅絲絛也跟着一晃一晃的。
“那好吧。”方獵戶嘆口氣,摸摸應窈的頭。知曉應寶珍她們是爲他好,只得答應去看看。
應寶珍這才露出一個笑容。
“肋下有幾處淤青,”醫館裏坐堂老大夫仔細瞧了瞧,手指按在傷口處:“沒傷到骨頭,注意好好養傷便是。”
他看了看沒事人似的方獵戶和一臉擔憂的應寶珍和應窈,調侃道:“你這可是同山裏大蟲搏鬥了不成,惹得人家小娘子那麼着急。”
“您莫要調侃我,”方獵戶無奈:“只是來了幾個潑皮無賴想在店裏鬧事,被我趕將出去,只是受了點皮外傷罷了。”
“怎會如此,”老大夫也是知曉應寶珍開的小飯館的,緊張道:“那可得報官,把這些無法無天的潑皮好生教訓一番。”
他在這街上開醫館多年,時常看見這些無賴大搖大擺去各家各戶揩油水,越想越生氣。
“無事,”應寶珍搖搖頭,鎮上衙門也不會管這些小事:“有方叔這般武藝高強的人在,諒他們也不敢再來了。”
方獵戶性子沉悶,很少同人接觸,也沒聽過這般直白的誇讚,黝黑的臉漲得通紅,連忙擺手:“哪有那麼誇張。”
老大夫倒是知道方獵戶很有一番本事,笑眯眯道:“那倒也是,你方叔的功夫還是不錯的。”
既然方獵戶沒有事,應寶珍鬆口氣,問道:“可要開什麼湯藥好好養着?”
傷筋動骨可不是什麼小事,得好好養着。
老大夫沉吟片刻,喚來小童:“我開一副藥,你且按時服用,近期不要有什麼劇烈運動牽扯到傷口。”
應寶珍點點頭,讓應窈去和小童抓藥。
接着老大夫又同方獵戶說了些他前些天在山林裏發現的珍稀藥材,獵來的大蟲也已入藥,讓他隔幾日再去。
她才知曉原來方獵戶是專門給醫館供應珍稀藥材的,山林懸崖峭壁難以通行,得要他這種熟悉山路的老獵戶去才能找到藥材生長的地點。
山野裏野獸出行,容易受傷,因而他也是醫館的常客,平日裏被野獸撕咬都是常事。
應寶珍回想了一下劇情,沒有發現方獵戶在原書中佔了什麼戲份,只是交代了一句上山打獵被野獸吃了。
他孤家寡人,無妻無子,死了也不過是由老大夫出錢請人給他收屍,備了一口棺材倉促下葬。
之後鎮上有了新獵戶,再也沒有人想起他。
書中只是輕描淡寫一筆帶過,初看時不覺有異。但當應寶珍混跡於這些人中間,意識到他們是活生生的人,才真切地爲他們感到難過。
她看着方獵戶憨厚的笑容,深深吸口氣,兀自下定決心,她要改變這一切。
等應窈抓藥回來,聽得應寶珍問:“可有什麼能祛疤的膏藥,有些陳年傷疤,如今退了痂,留下了白痕。”
老大夫捋了捋鬍子,問道:“可是小娘子在竈房受的劃傷燙傷一類的,我倒是有個祛疤美膚的方子。”
應寶珍回想了一下:“是的。”
老大夫便去挑了幾味藥材搗做膏藥,苦澀的草木香氣在醫館裏蔓延開來。
應寶珍神色如常,應窈看着老大夫專心做祛疤藥,心裏莫名有點不對勁。
她看向應寶珍的手,還是白皙修長的樣子,但是因爲這段時日在竈房忙活夥計,留下了不少細碎的傷口。
自己握住那雙手的時候也能感覺到,雖然比先前溫暖不少,但是掌心的薄繭還有些粗糙。
目光再觸及應寶珍素淨,不施一點脂粉的面龐,她記得應寶珍是最愛美不過的,不小心劃破了手指都要大動干戈,催着胡氏帶她去醫館看傷。現在在竈房被燙出水泡也只是用冷水敷一敷。
應窈抿脣,心情忐忑地看向應寶珍。
應寶珍見應窈看自己,以爲她是等煩了,問她:“膏藥應該還要等一點時間才能做好,要不你先回飯館,省得嫂子擔心?”
她今日被李柔娘換了件大紅襖子,打扮得如同年畫娃娃一般,卻故作沉穩地搖搖頭:“不了,我同你一起回去。”
應寶珍看她明明一團孩子氣,卻要做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有些好笑:“那也成。”
也許她是被今日來找茬的潑皮無賴嚇着了,應寶珍想了想,回去得給她做些羹湯補補,慰藉一下每日被知識折磨的心靈。
說起這個她倒是想起來應窈這段時日的確開朗一些,在家中時也同李柔娘分享自書塾發生的趣事,講些玩笑話。
這可是好事,應寶珍想想剛來的時候應窈一副苦大仇深,飽經風霜摧折的模樣,都覺得十分違和,一點也不符合她幼稚可愛的外表。
現下應窈開朗許多,在書塾也十分用功。加之她開蒙算晚的,一開始跟上進度還有些喫力,便每日下學回來挑燈夜讀,李柔娘催着她趕緊睡下也不去。
應窈如此配合,她的任務也好繼續進行,應寶珍當然沒有異議。
等老大夫配好藥,她渾然不覺應窈複雜的眼神,一股腦塞進包袱裏。
她不覺得自己手上的傷需要處理,長些薄繭反而對下廚有好處,這膏藥時爲衛嶠求來的。
原因應寶珍倒也沒多想,只當是覺得那麼一雙修長白皙的雙手留下疤太可惜,像被打碎一角的珍貴瓷器,總能引起可惜之意。
衛嶠活得粗糙,雖然長了一副春花秋月般的小白臉模樣,但應寶珍知曉他對自己的生活起居一概不關心,估計也不會在乎手上的傷。
只不過以什麼理由送出去倒成了問題,應寶珍有些苦惱,畢竟他們只算是點頭之交,她幫着衛嶠照看弟弟罷了。
算了,應寶珍索性不再去想,等有機會再送出去。
衛嶠眼下還在鎮子外面不知何時回來,她先備下便是。
應寶珍堅持付了草藥錢,拉過不知所措的方獵戶讓他同自己去飯館用膳:“方叔,等會到夕食了,您同我們去飯館用膳吧。”
老大夫笑呵呵的附和:“珍娘一片好意,你就同她去吧罷!”
被幾雙眼睛盯着,向來不善言辭的方獵戶也無可奈何:“好吧,我去便是。”
應寶珍便帶着漲紅了臉,走路也同手同腳的方獵戶回了飯館。
她們到的時候胡氏和李柔娘在招呼客人,飯館裏還算熱鬧。
“阿孃,”應寶珍指了指方獵戶,“今日便是方叔替我們解圍,我便請他回來喫一頓飯。”
“哦,”胡氏笑着放下盤子,熱情地引方獵戶坐下:“今日真是感謝您了,幫了我們大忙。”
她和李柔娘聽到消息便從市集上趕回來,聽得旁人繪聲繪色地描述了當時兩個潑皮無賴如何在飯館鬧事,而方獵戶是如何挺身而出,幫着打走了他們。
李柔娘貼心地端來剛出鍋的點心果子和熱騰騰的豆漿:“方伯伯先喫些點心墊着,等會肉醬面就出鍋了。”
二人的熱情顯然讓方獵戶無所適從,手都不知道往哪裏放,手忙腳亂道:“這……可如何是好?”
“您先喫着吧,”應寶珍笑笑:“等我去支一口打邊爐,端幾盤肉捲來下鍋涮一涮。”
她記得方獵戶嗜辣,便打算去給他調些辣醬。
“哎,”方獵戶勉強坐下來,接受了她們的好意。
應寶珍笑眯眯地端上了熱氣騰騰的打邊爐,辣油在上面飄着,薄如蟬翼的肉卷舒展看來,讓人食指大動:“方叔快嚐嚐看,我加了自家調的辣醬進去。”
“好,好。”方獵戶接過筷子。
應寶珍知曉方獵戶食量大,又去竈房給他切了幾盤牛肉卷,帶上些玉米餅子。
她又祝福語方獵戶:“老大夫開的藥都在包袱裏,一日兩遍用藥,若是住的地方不好生竈火,便提着藥來飯館裏,我給您熬藥。”
“這怎麼好麻煩你們?”方獵戶連忙擺手:“這不行。”
他是真的覺得太過麻煩應寶珍她們了,自己只是幫着她們解決了一場麻煩,卻能得到她們如此真心的感謝。
方獵戶向來孤家寡人慣了,對這種善意無所適從。
打邊爐熱氣騰騰的,辣醬也夠味,幾乎薰得他眼底發紅。
應寶珍不同意:“您是幫了我們大忙,我們怎麼能一點表示都沒有。”
她看方獵戶還想推拒,搶白道:“就這麼定了,我先去竈房熬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