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嶠送衛吉來應寶珍家時便看到這樣一副場景。

    胡氏在院子裏來回踱步,神色焦急。李柔娘憂心忡忡,眼底紅了一圈,抹着眼淚不說話。應寶珍則神情平靜,手上拿着燒火棍檢查圍牆,尖利石子混着膠水糊抹到牆上。

    她動作仔細,卻如泄憤一般重重把漿糊倒上去。

    一輛被破壞了滾軸的驢車被拉到院子裏面,車輪都被砸的得變形,顯然已經不能用了。

    本該早早被送去書塾的應窈,也乖乖呆在李柔娘懷裏,不時安慰着驚懼交加的孃親。

    “這是怎麼了?”衛嶠心道不好,快步走到應寶珍面前。

    衛吉也察覺到衆人情緒不對,不敢多說話。

    “無事,”應寶珍看了一眼皺眉擔憂的衛嶠,輕描淡寫道:“只是家裏來了賊,把後院裏的驢車砸壞了。”

    “什麼?”她語氣雖不在意,但衛嶠敏銳地抓到重點:“賊人?那可有財物損失,可有人受傷?”

    “並無,”應寶珍搖搖頭,示意他不要擔心:“不過驢車壞了,今日無法送窈娘去書塾了。”

    大致猜出了誰是幕後黑手,應寶珍心底的驚懼已經消下。只是因着這種事情耽誤了應窈去書塾,耽擱了和高夫子的約定,讓她惱怒十分。

    “你……打算報官嗎?”衛嶠臉色變了又變,忍不住問道。

    他這副真情實意的擔憂姿態倒讓應寶珍有些驚訝,原來從事他這種灰色地帶的打手職業的人,遇見盜賊第一時間想到的也是報官府嗎?

    應寶珍沒想到衛嶠是在心底閃過無數隱晦念頭之後,硬生生想起她們一家都是安分守己的小市民,才說出口的問話。

    她看着衛嶠不加掩飾的擔憂眼神,這種差異感讓她露出些許笑意:“小毛賊罷了,也並未丟失貴重財物,報官了也沒什麼結果。”

    “可是……”衛嶠被她的笑容晃了神,很快反應過來,猶豫道:“放任自流未免太過危險……”

    他有未盡之言,是說應寶珍家只有老弱,若是不及時處理,反而會成爲歹人眼裏待宰的羔羊,砧板上的魚肉。

    應寶珍只嘆氣:“先不說能不能抓到人,就是能讓巡捕找出是誰,拿什麼理由告他,半夜闖入民宅砸壞了一輛驢車,還給老驢的草料里加了巴豆粉?”

    鎮上總體來說十分太平,衙門效率並不高,每日胥吏巡捕到時辰點卯散值,也就柳易那個剛上任的愣頭青負責些。

    衛嶠意識到這些,抿了抿脣。

    應寶珍看他蹙起眉,罕見地露出愁態,那雙琥珀般澄澈的淺棕眸子都染上憂慮,不免放柔了聲音:“事情也沒有那麼嚴重,賊人來了一趟什麼都沒拿,只是搗亂,估計沒沒什麼膽子。”

    她一向拿衛嶠當後輩看,畢竟她在沒穿書之前已經二十五六,經營火鍋店都有個三四年了。而衛嶠滿打滿算也才十七八,在她眼裏還是個孩子。

    衛嶠生得又好,完全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美少年,讓應寶珍看着他時總能忽略掉他實際上是個鎮上人人畏懼的打手,對他用的語氣都帶着誘哄意味。

    周冕是個外強中乾的紙老虎,沒什麼膽量也不可能冒着身敗名裂的風險鋌而走險,只能支使他認識的潑皮無賴來她們家搗亂。

    後者就更沒什麼膽子了,每日偷雞摸狗,最多不過喫些霸王餐,打砸店鋪,沒有見血的膽量。

    而自己家有了餘錢,可以僱傭信得過的人來當護院,震懾賊人,也讓胡氏她們放心。

    依應寶珍看,方獵戶就是個很好的選擇。

    一來方獵戶武藝過人,品信也信得過。二來這些天她孜孜不倦的送湯藥送點心起了作用,方獵戶和她們家關係屬實不錯。

    方獵戶寡言但熱心腸,想來不會拒絕她們的請求。

    應寶珍心底一思忖,很快決定好了接下來要做的事,正打算同胡氏商議,便聽得衛嶠問道:“你們幾人畢竟不甚安穩,若是不介意,我便和阿吉搬到院子外面,夜裏巡邏查看可疑人物。”

    他又像是怕應寶珍誤會,連忙補充道:“我並無其餘心思,只是在院子外面搭一座棚屋歇息,順帶守衛一番罷了。”

    “這……”胡氏和李柔娘對視一眼:“會不會太麻煩了?”

    “並不麻煩,”衛嶠語氣真誠:“您知道,我是賭坊打手,若是讓他們知道我在這裏,決計不敢來生事。”

    胡氏顯然被他的話打動,有些蠢蠢欲動:“珍娘,你看……”

    雖然說衛嶠賭坊打手的身份讓她們在一開始很憂心他的來訪,但在相處之中意外地發現衛嶠脾性十分溫良,對她們也很尊重,能幫着幹活絕對不多說話。

    昨晚的事也讓胡氏十分擔憂,她們家只有孤兒寡母,應寶珍和李柔孃的樣貌也是一等一的好。雖她一把老骨頭不擔心,就擔心賊人對應寶珍和李柔娘起了心思。

    女兒家重名聲,哪怕她們不在乎,鎮上的閒話也能讓她們無地自容。

    胡氏心底一合計,衛嶠誠懇,又得卻能幫着震懾驅趕賊人,有什麼不滿意的。

    胡氏和李柔娘對衛嶠的信任讓應寶珍失去推拒時機,眼睜睜看着胡氏興高采烈答應了衛嶠的提議,還張羅着去拾掇空出來的房間,浣洗被褥。

    而衛吉蹲在應窈面前,做鬼臉逗她開心,二人笑成一團。

    “哎……”應寶珍看着胡氏忙活,試圖插話:“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她還沒來得及說出自己想僱傭方獵戶,不必勞煩他們,便被衛嶠打斷。

    擁有琥珀般澄澈透亮眸子的少年郎垂下眼瞼,神色帶着委屈,像被拒絕的幼犬,連耳朵尖都耷拉下來。

    衛嶠看着應寶珍,抿脣道:“珍娘是因爲我在賭坊當打手,覺得我不是善人,心懷不軌纔不願答應的嗎?”

    “不……”應寶珍發現自己對他這種溼漉漉的眼神完全沒有抵抗力,何況面前的是個貨真價實,脣紅齒白的美少年,她感覺自己的拒絕都沒有力度:“你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想說這個身份不是你自己選擇的,你很好,你沒有做錯什麼,可當她對上那雙帶着委屈意味的眼睛,又覺得自己什麼也說不出來。

    若是應寶珍再回味幾下,便能品出衛嶠此刻神態與言辭上的刻意,但她現下眼底只有對方面若桃花,神清骨秀的面孔。

    衛嶠得寸進尺,眼見着神色更加委屈:“那爲什麼珍娘不願答應我?”

    “我……”頂着胡氏譴責目光的應寶珍感覺自己像個罪人,無奈道:“那好吧,實在是麻煩你們了。”

    “那就好。”衛嶠露出笑意。

    於是胡氏便拍板決定,讓衛嶠和衛吉住進院子裏,幫着看守宅院。

    衛吉自無不滿,能和應窈有更長時間呆在一起讓他興奮極了,吵着鬧着要玩耍。

    獨留應寶珍倚在門檻上,神色飄忽地看着衛嶠進進出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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