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狐山祭 >第17章 :獨守空院
    在折雪山生活的這幾年,我還從沒有過像今天這個時間點纔回幽篁殿。

    平日在狐仙廟裏幫忙的時候,頂多六點就會請剩下的香客下山,然後整理一番貢臺,就能輕輕鬆鬆的回來休息。就算有時候因爲學業問題在別的山頭被夫子留下,因此迫不得已回來晚了,但最遲也不會超過晚上九點。

    可是無論我回來得多晚,幽篁殿裏總有人會在檐下給我留下一盞夜燈,那溫暖的光芒柔和溫馨,就算是隔着崖邊的雪竹林也依然清晰可見。

    它在黑夜裏指引着我回家的路,也像是在無聲的告訴我——家中之人未曾歇息,他仍在屋中伴着燭火披衣而坐,溫着一壺熱茶,默默等我歸來。

    可惜今夜的幽篁殿漆黑一片,因爲平日爲我留燈的那個人,今日守在了山下,並不在家中。

    不得不承認,這些年來我習慣了胡天玄的陪伴。他雖跟我非親非故,但卻是這些年來教會了我許多爲人之道,與如何明理處世的人。

    也是這些年中,唯一一個告訴我不懼命格,要瀟灑活下去的人。

    我望了一眼左邊黑寂的樓闕,有些孤單的轉頭回到自己的屋子裏,然後拿起火摺子將滿屋的燈火全部點亮,才稍微覺得家裏沒有那麼冷清。

    這屋子是上下兩層的樣式,一樓是我的客廳、餐廳與廚房,二樓是浴室、臥室還有一個小書房。

    我端起桌上的一盞燭燈,拖着疲憊的身子登上了二樓。簡單的沐浴更衣之後,亮着滿屋子的燈躺回了牀榻上。

    也許是知道對面樓闕的主人不在家,心裏總是沒有那麼踏實。我翻來覆去半個多小時,硬是沒有絲毫的睡意。

    當人無聊的時候就容易在腦子裏亂想,而現在我腦子裏想的,竟全是中元法-會上看到的畫面。

    雖說我的眼睛從小就見過許多別人瞧不見的東西,但真真切切的看到陰間鬼物,今天還是十七年來的頭一回。

    但最讓我難以消化的,是自己的親人竟雙雙變作了鬼煞,而背後的原因讓我爲之震驚,又替他們覺得憋屈不已。

    也不知道我媽和溫鈺到底想幹什麼,胡天玄又打算怎麼處理二叔家的事。

    這些事情我越想越覺得心煩,最後乾脆一個激靈坐起來,翻身下牀走到了軒窗前。

    房裏的圓窗正對着對面的樓闕,剛好可以看到胡天玄房裏的小陽臺。平時我站在這臨窗而望,偶爾能看到他拉了張椅子坐在陽臺上,悠閒地看着手裏的藏書,直到不知不覺曬着太陽靜靜地睡着。

    一想到這,嘴角忍不住漾起笑意,好像心裏的雜念也少了許多。

    月光清冷的灑在對面樓闕的屋頂上,我驀然又想起了從前剛來幽篁殿的日子。

    因爲我是凡人,不會法術也不會飛,所以剛入拂雪境的時候就一直住在這裏,基本就沒有離開過這座山巔。

    後來的某天,胡天玄見我蹲在地上搓雪球的樣子十分無趣,就揹着手走過來,氣定神閒的問我:“一個雪糰子也能玩那麼久,你不無聊?”

    我當然無聊。

    因爲胡天玄喜靜,幽篁殿又在拂雪境的深處,平日基本沒什麼人來叨擾。每天我除了自己在這座山上四處亂轉,或者偶爾在後山的松樹下看胡天玄與他自己對弈,而其他時候,實在是憋得無聊透頂,就差頭上發黴長蘑菇了。

    “無聊。可是這裏除了你,沒有誰能陪我。”

    “既然覺得這樣的日子無聊,爲何不問我該如何走出幽篁殿,好到對面的山巔去看看?”

    不得不承認他說得極是,一直以來我都過於謹慎,只想着乖乖待在幽篁殿免得惹他不悅,卻從沒想過我也能到拂雪境的別處看看。

    這下聽他提起,頓時扔了手中的雪糰子跑到他面前,仰着頭滿臉期待的望着他。

    胡天玄一言不發,反手變出一根兩指粗的繩索,將它丟到我手上:“拿去,拴在前山雪竹林的竹子上,練習在繩索上頭行走。”

    那會兒的我雖想不通這是什麼意思,但好歹是他交給我的任務,便也就按照他所說的,開始一天天的練習如何在這繩索上行走。

    剛開始的時候我根本連繩索都上不去,得搬個椅子來,磨蹭半天才能在繩索上站穩。後來慢慢的,我可以撐着竹竿兒摸索着在繩索上行走。再後來,乾脆心一橫直接扔了竹竿,張開雙臂靠着平衡力來慢慢移動。

    胡天玄時不時來雪竹林裏看我練習,但他從來不說什麼,只是神色清淡的靠在雪竹上望着我,無論我從繩索上摔下來是刮破了皮還是崴傷了腳,他都站在遠處無動於衷,深邃的美目裏一片平靜。

    而等我從雪地裏爬起來後,他便輕拂衣袖,轉身緩緩踏雪離去。

    只留下風姿凜然的背影,與冷空氣裏未散盡的一絲松木清香。

    起初我會因爲他的不聞不問在心裏偷偷埋怨他,直到某天夜裏忽然醒來,不巧撞見他正在默默給我上藥,這才發現原來他並不是如表象看起來的那般淡漠,只是不想讓我養成脆弱又矯情的性子罷了。

    後來等我終於能在繩索上來去自如的時候,胡天玄又扔了一根絳紫色的繩索給我:“這是飛雲索,能自動延長距離並釘入石壁。你要是有信心,就用這個到崖對面看看吧。”

    當時我握着那根泛着色澤的飛雲索,心裏即是激動,又是緊張。但好歹,我終於可以走出幽篁殿了。

    一陣晚風夾着寒意拂過,回憶到這隨之戛然而止。我望着月光下的樓闕,突然莫名很想到他屋裏去看看。

    當這個念頭剛起的時候,我的身體已經快速的做出了反應,不等我的意識給出答案,就隨手端起燭燈風風火火的下樓了。

    我飛快的穿過院落,衣襬捲來的一縷冷風,與我一同踏進了胡天玄的屋裏。

    他的屋子打理得比我精緻,一樓的屋內被簾子巧妙的隔成三個雅間,左邊是琴室,右邊是書房,中間會客的廳堂裏有一方榻榻米,上面鋪着軟毯和坐墊,一方矮几上茶具整齊,暖爐封釉如新。

    眼下屋中一片安靜,香爐裏薰香嫋嫋,四溢而出,混着一絲淡淡的茶香,氣味沁人心脾。

    我聞着屋裏的香氣,終於覺得踏實了許多。

    又將廳裏的燭燈點亮幾盞,脫了鞋爬上了榻榻米,然後心滿意足的往軟墊上一躺,蜷着身子慢慢睡着了。

    ……

    朦朧中突然覺得背上一暖,隱隱一陣清淡的松香將我圍繞起來。

    嗯……好香啊。

    像是幽篁殿後山那顆千年勁松的枝椏,在漫天大雪裏散發出的清冽香氣,絲絲縷縷撩開黎霧,裹着微涼的雪沫兒,緊緊纏着清新的空氣混入了我的呼吸裏。

    我在睡夢中舒適一笑,扯過那個散發松香的東西緊緊抱在懷裏,然後美滋滋的翻過身,換了個姿勢接着睡。

    一秒、兩秒、三秒……

    後知後覺般猛地睜開眼,低頭往我懷裏抱着的東西一看!只見那散發着熟悉香氣的物件,竟是一件黑白相間的仙袍!

    我微微一愣,又擡頭望了一眼屋外。只見晴日當空,已經天亮許久了。

    把手中的仙袍放在一旁,爬起來瞥了一眼兩旁的雅間,見屋中一個人都沒有,而茶几上的香茗又還留有餘溫,我估摸着胡天玄一定是在樓上,於是扭頭順着木梯登上了二樓。

    “仙哥,你回來了嗎?”

    樓上是他的臥房與浴室,我一邊喊着他一邊從浴室門前走過,打算去他的房裏看看他在不在。

    這纔剛路過浴室大門,我左側的木門“吱呀”一聲突然被人拉開,接着一陣馨香的白色水霧,就爭先恐後的從室內涌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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