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塵子進屋時身上還帶着些許寒氣，及耳的細碎短髮沾着些雪沫兒，連他足下步伐帶來的風，都是冷嗖嗖的。
他已經換下了昨日法壇上那一身飛鶴天仙洞衣，身着他們道觀裏風格統一的藍白道袍，手裏提着他的七寶銅錢劍，大步匆匆的直接走到了榻榻米旁邊。
他把手中的銅錢劍往胡天玄的方向一指，黑着那張眉目飛揚的臉說到：“虧我還看在如雪的面子上幫你去跑腿，結果你這老狐狸竟然又在背後繞着彎兒說我壞話！”
胡天玄美目微斜，瞥了一眼近在咫尺的七寶銅錢劍，然後指尖隨意彈出一道靈力，只聽“鐺”的一聲，玄塵子的銅錢劍一下就掉在了地上。
“本座何時說你壞話了？採兒，你有聽見麼？”胡天玄風輕雲淡的拿出一個新杯子，隨意擱在桌子的側端。
我懂事的端起了暖爐上的茶壺，一邊勤快的往杯子裏倒茶，一邊乾笑着應和：“沒、沒聽見。”
“好啊臭丫頭，你竟然跟着外人擠兌爲師！看來當年把你送這狐狸窩裏，真是個錯誤的選擇！”玄塵子撿起掉落的銅錢劍放在一旁，氣呼呼地坐在了桌子的側面。
我把剛倒好的茶往他面前推，討好的笑着說：“真沒有，仙哥是在跟我說溫鈺呢。”
玄塵子拿起茶來一口喝光，放下杯子後忽然來了精神：“你們在說溫鈺？”
我點點頭，又給他的杯子滿上熱茶。
胡天玄單手撐着額角，亮若星斗的眸子看向玄塵子：“這麼快就回來了？情況如何？”
玄塵子白了他一眼，擡手拍了拍衣襬：“呵，我先說明啊，要不是看在如雪的份兒上，我纔不去幫你做這種有損陰德的破事兒。”
我順勢看了一眼玄塵子的衣裳，見他的衣襬上沾着一些碎土，便好奇的問到：“師父，這一大早的你上哪兒了？”
玄塵子撫平衣襬，往前坐直了身子：“還不是這老狐狸！我昨天半夜才把觀裏法會忙完，這天剛亮就讓如雪跑到我觀裏把我揪起來，讓我幫忙去縣城郊外西南方的童子崗走一趟。”
“童子崗？你去那兒做什麼？”我皺着眉，總覺得不太妙。
玄塵子望了我一眼，聲音放小了一些：“做了場法事，順便查看一下溫鈺的墳窩。”
年幼夭折的孩童，不僅只能葬在荒野，就連棺材和墓碑都不許有，只能挖個坑就地埋下再做個記號，而那個地方就被稱作“墳窩”。
“什麼？”我驀然睜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去挖溫鈺的墳了？！”
玄塵子知道溫鈺是我弟，有些心虛的躲避我的視線，趕緊趁機把鍋甩給胡天玄：“誒，這是老狐狸的意思啊，你要怪就怪他。”
我其實只是有些驚訝，也明白他們這樣做自然有他們的道理。
見我將目光投向了他，胡天玄目無波瀾的注視着我，坦然的道：“沒錯，是我請他幫的忙。因爲只有這樣，我才能確認溫鈺的情況。”說完他又看向玄塵子，催促道：“所以事情到底怎麼樣，速說。”
玄塵子盤腿而坐，擡手拉攏外袍的衣襟，接着一臉正經的道：“溫鈺的墳窩確實已經被動過了，並且我大致數過了他的骸骨，發現他的手指少了一截小指骨頭。估計就如你說的那樣，他已經被人拿走了這根指骨，養作了清風。”
而清風鬼仙，就是其中一種。
無論是自家先人逝者，亦或外來的結緣鬼物，只是要徘徊陽間的陰魂，有能力者就能將其奉養爲清風鬼仙。
但溫鈺年幼喪命，就算被收做了清風，也只能稱作清風小鬼。
“還真是如此……”胡天玄微微蹙眉，沉思着喃喃自語：“那這樣，一切都說得通了。”
我恍恍惚惚地沒有心思聽別人說話，只覺得心裏頭沉重不已。
一夜之間，先是得知我媽被煉成了屍煞，現在又聽到我弟被養成了清風小鬼。
難道我這命格真的那麼厲害，剋死至親不算，連他們死後都會不得安寧？
“哎喲！”突然間我的額頭被一小團靈力彈了一下，我趕緊捂着眉心回過了神。
“老狐狸你幹嘛！當着我面兒欺負我徒弟！是想打架嗎！”玄塵子瞪着胡天玄，作勢撈起袖子。
胡天玄直接過濾了玄塵子的存在，把滑落到臂彎的衣袖順下，擡眸對我道：“你在想什麼都已經寫在臉上了。記住，如今你是靈採，不再是溫曉。”
他的話中之意我再明白不過，我點點頭，向他詢問溫鈺的事情：“仙哥，你說溫鈺的魂體現在會在哪兒？他會不會……跟煉養屍煞的人在一起？”
胡天玄白皙的手背輕輕撐着腮，目光沉靜的望着我：“你還沒明白？溫鈺跟紅衣屍煞之間，其實是對立的關係。從之前他們在事主家爲了爭奪女主人的身軀而對峙，再到後來河面上的纏鬥，其實都能證明這一點。那麼，既然他們是對立的關係，溫鈺怎麼又會跟煉養屍煞的人在一起？”
“他們怎麼會是對立的關係？！可他們是血親啊！”我滿目震驚，一臉不可思議。
玄塵子輕笑一聲，雙手撐在身後，支着身子懶洋洋的道：“傻丫頭，清風保留着生前的一些記憶，尚且還有人類的感情，但屍煞沒有。屍首化作屍煞之後，就只剩下滿腔的怨氣與戾氣，根本就六親不認。”
我這邊還沒消化過來，胡天玄又接着玄塵子的話說到：“沒錯。溫鈺之所以與紅衣屍煞糾纏許久還能毫髮無損，就是因爲他被供養成了清風，有了與屍煞對抗的能力。而最後他會護着紅衣屍煞，包括之前對你的那些提醒，也是都因爲他對你們還有感情。但屍煞卻完全不同，她殘存的思想裏只有殺戮，並且有人在她身後操控着她，直接影響着她的行爲。”
我一邊聽着，一邊哆哆嗦嗦的拿起桌上已經冷掉的茶水，直接囫圇的大口喝下，然後開始靜下心來，細細想着這裏面的各種干係。
先是溫鈺化作了纏夢煞來殘害二嬸兒，後來我媽的屍身被人煉成了屍煞，也跟着出現在二嬸兒的周圍。其中的原因一個是因爲二嬸兒自作孽，同時虧欠了他們倆；而另一個原因，那是因爲他們都在通過二嬸兒找我！
我都還不清楚他們爲什麼要找我回村子，但現在卻又有了新的情況，那就是溫鈺其實已經被人收作了清風小鬼，而他的背後，一定也有一個供養着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