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之前已經有了冥婆婆給溫鈺燒紙焚香，但意義畢竟與我截然不同。
這是親人的思念，也是親人的祝福。
九幽之下不比人間，但若是有了親人的牽掛，也能在那無邊陰冷中，感受到絲絲縷縷的溫暖。
溫鈺抽噎着蹲下身，將已經轉化爲冥饗的貢品與紙錢通通揣在懷裏。在風中愈燃愈亮的火光後，終是破涕爲笑。
臨走前，胡天玄像是想起了什麼，忽然頓住腳步，翻手變出了一塊兒白如凝脂的美玉。
“拿着。”他面無波瀾的微垂美目，將其遞給了院門邊兒爲我們送行的溫鈺。
這玉乍看之下像一枚精美的腰墜兒，在朦朧月色下泛着淡淡的柔光。
溫鈺仰着灰白的小臉兒，雙手併攏將美玉盛了下來。不過才捧了數秒時間，他忽然驚訝的睜大了眼。
“怎麼了阿鈺？”我見他望着那玉墜神色愕然，便輕聲問了一句。
溫鈺捧着手中美玉貼在了臉頰上，靜靜地感受了片刻，忽而轉眼望向我，眉間神色有些新奇又有些歡喜：“姐姐！暖的，好暖！”
我歪着頭，用手碰了碰他緊貼着臉頰的那塊兒玉墜：“沒啊，玉不都是涼的嗎？”
黃元宵輕聲一笑，慢條斯理地解釋道：“玉在山而木潤，玉韞石而山輝。只有匯聚了靈氣的美玉，纔會散發出淳淳暖意。天玄大人的這方玉墜，玉質上成，色潤而泛光，若是細嗅之下，還附有隱隱馨香。想來應該是大人喜愛之物，已跟隨大人身側數千年，吸納了天地間諸多靈氣，乃是不可多得的靈玉。靈採姑娘之所以感受不到，是因爲你肉體凡胎，對靈氣沒有共鳴罷了。”
聽他這麼一說，我才驀然想起似乎曾在胡天玄的房裏見過這塊兒玉墜，好像就擺在他的枕邊，看起來只是隨意的擱置在那兒。當時還以爲是普通的賞玩之物，沒想到原來竟是塊兒靈玉！
這是跟了胡天玄數千年的東西，又時常放在枕邊，想來也挺貴重的吧！
“這麼珍貴的東西，仙哥你給溫鈺做什麼？不行不行，阿鈺不能要。”我趕緊示意了一下溫鈺，讓他把東西還給胡天玄。
溫鈺聽話的將東西遞過去，胡天玄卻無動於衷，只是流轉目光掃了我一眼，就直接翩然轉身往外走：“不過一塊兒靈玉罷了，我拿來也無甚作用。這東西能滋養溫鈺殘缺的魂魄，讓他抱着修煉倒纔是物盡其用。”
話語之間他已經徐徐走了十步遠，見我沒跟上，又頓住腳步，轉頭靜靜地望着我：“採兒，該回山了。”
我後知後覺的點點頭，先與冥婆婆他們道別，又對捧着靈玉如獲至寶的溫鈺說到：“既然他把這玉送你了，那你可要好好保管，務必珍惜。姐姐就先走了，以後有空再來看你。”
溫鈺仰着笑臉點頭，目送我走了幾步，忽而又在我身後喊到：“姐姐！平平安安！我在這兒等你！”
夜色中祭祀的火光悄然熄滅，星光越顯清晰。
我朝他揮揮手，與胡天玄一同漸行漸遠。
……
回至幽篁殿時，已經又臨深夜。
我正和胡天玄談笑着走進後院，卻忽而發現他的樓闕里燈火葳蕤。還沒來得及詫異，便瞧見一個窈窕的身影，踏着雅步從屋內迎出。
我臉上的笑意微微一僵，還沒來得及做出什麼反應，便聽見胡天玄那淡若流水的嗓音響起：“如雪？這麼晚了，怎麼還沒休息？”
胡如雪站在雪地裏，柔和不驚的道：“今日又在書中遇上難解之處，就想來與你請教一番。但想起你們下山辦事去了，便乾脆帶着書前來幽篁殿等你。”
又是探討古籍？那些文縐縐的東西，當真那麼有趣味兒？
我不露痕跡的撇撇嘴，輕輕踹了一腳地上的積雪。
但胡天玄似乎也對那些東西感興趣，他書房裏好幾個書架子上，都陳列着各式各樣的古籍。從春秋到清末，從刻字的竹簡到泛黃的紙書，他都一一仔細歸類擺放，還施了法術保證它們不會落灰。
“既然如此，那便看看吧。”
果然，他還是應下了。
身側那人衣袂蹁躚的走向胡如雪，而後與她並肩而行，往燈火通明的屋裏走去。
我鬱悶的站在原地，望着他們的背影發呆。
就在他們即將跨入門檻兒的一瞬間，胡如雪懷裏的貓兒突然叫喚了一聲，然後掙扎着從她懷中跳到了積雪上，前後肢並用的在雪地裏朝我奔來。
“喵嗚！”貓兒興高采烈的一躍而起，我趕緊伸手將它穩穩接住！.七
它身上裹滿了厚厚的積雪，不管不顧的蹭着我的臉頰撒嬌。冰涼的雪沫沾了我一臉，我絲毫不介意，只是揉着它的腦袋出神，聲音輕得微不可聞：“還是你好，這時候還能記着我。”
似乎貓兒的動靜引起了他們的注意，胡天玄駐足側首，目光清淡的望着我道：“你也過來吧，如雪給你溫着粥。”
“噢……”我抱着貓兒點點頭，拖拉着腳步跟着他們一起進了屋。
屋內氣溫舒適，溫而不燥。廳內榻榻米的小桌上，正擺放着一鍋熱騰騰的粥。
“上次粥不小心打翻了，便一直想着再給你熬一鍋。小採餓了吧？快喫吧。”胡如雪坐在胡天玄身側，笑盈盈地將盛好的粥放在我面前。而後又提起茶壺，默默給胡天玄沏茶。
胡天玄倒是面色如常，拿起瓷杯輕抿一口香茗，便用修長白皙的手指翻開了桌上的古籍，開始聚精會神的閱讀。
夜深風靜，室內燭火昏黃。
我握着湯匙攪動着碗裏的肉粥，時不時擡頭看着對面坐着的兩人。
胡天玄指着書上的小篆，垂着眸子慢條斯理的與胡如雪解讀。胡如雪嘴角噙笑，靜靜地注視着胡天玄如畫的眉眼。
平靜祥和的書香氣息在他們周圍無形流淌，我在對面卻像是如坐鍼氈。
恍然之間，我忽然捉見了胡如雪的一個眼神，那目光繾綣似水，帶着無限溫柔，就一直靜靜地落在胡天玄的身上。
而又在胡天玄擡眸回望她的一瞬間，被平日的溫和有禮取而代之。
我握着湯匙的手頓在原處，終於想起今日黃元宵那個柔和的眼神，爲何如此似曾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