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場舞過後,便是司禮人一段冗長的祝詞,而後各院的夫子一一寄語,又到各族仙家子弟代表起身發表感恩詞。
流程一路往下,最後由五仙廟的幾位神官給大家親自祝福。
先是從灰聞漓開始,他一道靈力揮下,以梧桐葉爲卦,不停變換方位祈禱福兮,後將落葉化作粉塵,洋洋灑灑飄向衆人的身上,寓意好運長眷。
白慈小家碧玉,笑不露齒,擇了一節長生枝,沾着採來的寒露灑向在座的各位,祝福大家無災無難,平安健康。
黃梨鳶古靈精怪,笑盈盈的掏出無數個祈過福的同心結,跟不要錢似的拋向仙家子弟們,祝福他們能遇到一生知己,相伴永恆。
難得神出鬼沒的柳夜岐也在場,只見他大袖一揮,頓時靈力化作星芒,而後他那清冷的聲音也隨之響起:“願你們萬事順利,爭得天時地利人和。”
最後便是風骨凜然的胡天玄,只見他指尖金光熠熠,結出一個極其複雜的法印,隨後擡起他美若沉月的眸子,聲音淡若流水,流淌在庭間極爲動聽:“道且在心,百道皆以修心爲重。此番一去,願你們長風破浪,迎劫而生,將來各有所成,終能,扶搖九天。”
清朗的聲音剛剛落下,頓時漫山風起,枝頭落葉與桂香纏繞,金色法印化作萬千燼塵,融入了颯踏風裏,吹遍拂雪境的每個角落。
仙家子弟們集體起立,拿起杯中酒,致恩師,敬神官。
我也隨着他們一同舉杯,仰頭將杯中果汁飲盡,帶着一腔道不清的恩情,笑着望向鄰桌雋雅非凡的胡天玄。
正當我欲要放下酒杯之時,胡如雪突然出現在我身側,捂着耳朵悄悄對我輕語,意思讓我到胡天玄那邊去過禮節。
早前胡如雪教給我了一些他們仙家的簡單禮俗,不過是跪跪拜拜罷了,也沒什麼,所幸我都熟記於心。
只是我這頭還沒準備好,那邊司禮的仙家就已經扯開嗓子點我名了:“有女靈採,亭亭而立,今朝成人,衆人觀禮。”
有侍女提燈來我身側相迎,我深呼吸一口氣,儀態大方的走在她們中間,由她們引領着圍繞庭院緩緩踱步一圈,而後手上接過侍女奉上的桃李枝,一襲裙裳窈窕落落,獨自從庭中大道款款走向前方的胡天玄。
只見他負手而立,面若美玉無瑕,清亮的目光越過滿園燈火,正靜靜地落在我身上。
臨了他的面前,我低頭垂眉,雙膝緩緩跪地,將桃李捧至頭頂,輕輕向他禮拜。
胡天玄面無波瀾,從容接過我手中的桃李枝,隨後靈力微光一閃,它便化作了一根桃花簪。
他擡手親自替我取下舊釵,別上新簪,又拿起紅梅泡製的香茗,手指輕沾茶水,再彈於我的眉間:“桃李芳華,願爾淑德。梅開百年,永享齊福。”
他磁性動聽的聲音繚繞於耳畔,明明偌大的庭院中坐滿了仙家,但這話語落在我的心間時,彷彿四周就只有我與他兩人。
我雙手高舉再交疊於額前,規規矩矩的鞠躬禮拜,再擡起芙蓉面,垂下長睫莞爾輕語:“靈採,謝天玄神官賜福。”
“起來吧。”他將我扶起,隨後觀禮的仙家們紛紛響起掌聲。
我隨着那些提燈的侍女又回到了原來的座位,落座後心髒還在“砰砰”跳動不已。
習慣性的擡眸望向那人的方向,可惜啊,他並未看我,只是望向庭中司禮的仙家,微微頷首示意了一下。
而後那仙家站在庭中再次擊掌,頓時滿天煙火徐徐綻開,似彩雲逐月,又似花好襯月明。
我是這慶典中唯一的凡人,但大家都知曉今夜於我來說意義也不同,於是同桌的人紛紛向我祝賀兩句,以表了了心意。
我不善言辭,只能一一道謝,再反過去祝福他們,此去歷劫皆能順順利利。
這是慶賀宴也是離別宴,仙家子弟們各自倒上了美酒,開始相互談天說地,引得笑語連連。
我見他們杯中酒空了又滿,滿了又空,頓時也對那清香四溢的物什燃起了一絲興趣。又見身旁的仙家在倒酒,便把面前的小杯往他那兒輕輕一放,頗爲靦腆的道:“也給我一杯吧。”
那仙家頓了頓,笑着問:“啊?你也會喫酒?”
我微微一笑,望了一眼隔壁席上那一顰一動皆文雅矜貴的人,轉頭輕聲對這仙家說到:“之前不會,是因爲有人說未成年人不許飲酒。但今日起,這可就不同了。”
那仙家見我笑靨如花,神色微微一愣,再猛地回過神來,還是妥協的給我滿上了一杯子佳釀:“哈哈,那便飲上一杯嚐嚐吧。”
我笑着跟他道了謝,玉指輕捏酒杯,淺嘗一口杯中美酒,只覺得這酒苦澀辛辣,入喉一路涼至腹中,但之後餘味甘甜,口齒清香。
“原來,這就是酒的味道啊。”砸了咂嘴,似乎也沒覺得這物什有多迷人。
百無聊賴中,聽到同桌的仙家子弟們在說着些從前聽來的舊俗故事,什麼書生十年寒窗一朝高中,襟邊戴花在小樓聽雨,卻遇得一姑娘姍姍而來,兩人就此一見鍾情。之後沒過多久喜事臨門,洞房之時本以爲娶的是如花美眷,後來卻因新娘子醉酒露了形態,才發現其實她的身份其實乃爲狐仙……
一位女仙家忽而巧笑,聲音柔中帶脆:“得了吧,我要是那狐仙,纔不肯與凡人動情,他們的年歲纔多少啊,也值得我賠上一生?”
又有男仙家朗聲大笑,駁了她的話:“你雖也是狐女但卻不懂,若是遇上了對的人,根本不圖什麼一生什麼永遠,只貪他啊,一朝快意風流。”
語畢,桌上衆人紛紛暢懷大笑。
我襟邊還戴着今日劍道比試贏得的錦花,手中把酒輕輕晃動,好像恍然之間,也有了幾分他們所說的那肆意與風流。
一杯薄酒下肚,擡眸之時正好又一次望向了對面那人。
只見他神色淡然,脣畔難得噙着淺淺笑意,雖不曾言語,也在仔細的傾聽旁人談天。平日那清冷淡然的眉目之間,彷彿也因這暖暖一席笑語,而染上了幾分柔和的悅色。
我已經記不得這是第幾次情不自禁的望向他了,可偏偏他啊,今夜竟然連一個回眸都不曾給我。
鬱悶的擡起手,拿起酒壺又給自己滿上,湊到脣畔,欲要銜着杯緣再飲一口。
誰知手腕忽然被人輕輕壓下,少年乾淨的聲音突如其來的在身旁響起:“酒可不是這樣喝的,小心會醉。”
拿着杯子的手一抖,杯中酒物傾灑而出,我來不及擦拭,轉頭望向身邊的司空渺:“誒?你怎麼坐過來了?你方纔不是在……在山腰石臺?”
好像我與他在庭院山邊暫別的時候,確實沒問過他會坐在哪兒,但見他突然出現在我旁邊的座位,倒是驚訝得很。
司空渺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眉眼澄澈的笑了笑,在我耳邊發出的聲音極輕,但我卻聽得真切:“原來你喜歡的人……是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