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就看見幽篁殿裏燈火通明，想來是那人已經回來了。
也對，他喜靜，山院裏喧囂熱鬧的場面，他可呆不久。
我拎着裝着殘酒的壺子踏入了後院，雖見他屋中和檐下都亮着燈，可卻沒瞧見半個人影。
想着約莫是在我屋裏？便轉頭往自己的小樓走去。
腳步踏在雪地上的聲音，驚醒了蜷在榻上的貓兒。它懶懶的站起身，弓着身子蹬了蹬腿，然後輕盈一躍跳下坐榻，邁着優雅的小碎步向我迎來。
“喵嗚。”又柔又軟的叫聲，像是化開的糖水。腳邊的小傢伙扒拉着我的裙襬，纏着我想要抱抱。
我擡頭循着四周望了一眼，見那個丰姿如玉的人竟然也不在這兒，頓時皺起眉來，心頭有些不安。
他去哪兒了？別又是去找胡如雪了吧？
當這個想法升起的時候，宴席上積壓的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緒，正在一點點的開始蔓延。
“喵嗚？”貓兒撓了半天的裙襬，見我仍舊不搭理它，乾脆坐正了身子，可憐巴巴的朝我叫喚。
“別鬧。”我有些心煩的往木椅上一坐，隨意把手中酒壺擱置在一旁的小桌。
貓兒疑惑的歪了歪頭，忽然繞到我的面前，又軟綿綿的“喵”了一聲，然後不等我反應，便直接掉頭就往門外跑！
“你去哪兒？快回來！”我正看着它發呆呢，見大半夜的貓兒突然跑出去，想也沒想，趕緊站起身來去追它！
好在胡天玄將院裏燈火都點上了，我清晰的瞧見了貓兒所往的方向。於是一路追着它去了後山，直到跑到了那方寬敞的雪崖前，忽然整個人一愣，立即氣喘吁吁的停住了腳步。
此時萬籟俱寂，皓月當空。
山崖的寒風捲着雪沫兒扶搖直上，將漫天如霧薄雲盡數吹開，露出了猶如月華洗滌過的星河。
斑斕的星輝融入了月色，似在崖上灑落了盈盈一澗秋水。
而那萬千星辰之下，百里長風之中，那人背對着我負手而立，一頭潑墨長髮好似飛瀑，宴席上那身錦緞華服衣袂翻飛，襯托得那人清雋雅貴，似要乘風而去。
他肩頭披星戴月，靜靜地擡首觀望着滿天星斗，看着它們交相呼應，又各自影響，而那生出的萬千氣象，似能由中窺探出無盡天機。
我已經記不清多久沒見過他來此觀星了，好像當年我初來之時他常有這個習慣，而後來的幾年，倒是漸漸不怎麼來了。
我生怕此時叫他，會驚擾了他的興致。於是打算轉身回屋，讓他自己在這處獨享安靜。
可正當我欲要擡起步子時，崖邊那頭卻忽然傳來了他低沉磁性的聲音：“採兒，過來。”
頓住腳步，朝聲源之處望去，只見他面若美玉，與漫天星斗一同回眸。
心臟莫名又開始悸動，僅此一眼，我就已經完全淪陷。
安靜地走到他的身邊，與他並肩而立，風吹弄着我們的長髮與衣襬，崖上松香四溢。
“既然來了，爲何不叫我？”他揹着手，忽然與我說話。
我望着遠處微小如塵的繁星，語氣緩緩地笑着道：“沒什麼，不想打擾你罷了。”
“打擾？”胡天玄目視前方，精緻的面龐上無波無瀾：“採兒今日跟我這般生疏，難道是因爲有了更親切的陪伴？”
“又是替你扶簪，又是陪你談笑。今日的宴席，採兒一定很盡興吧。”他說得平淡自然，乍聽之下只是最平常不過的語氣，但那雙美目中，卻分明沒有半點笑意。
我愣了愣，終於聽懂了他的話中之意。沒想到我還沒鬧情緒，他倒是暗諷起我了？
點了硃紅胭脂的脣角輕輕勾起一抹弧度，我撇開頭不看他，極力壓抑着語氣，讓聲音聽起來心平氣和：“還行吧，仙哥忙着與美人們周旋，連看都沒空看我一眼。那我不如自己找點樂子，也好打發時間。”
胡天玄眼神微不可查的一怔，又恢復了面無波瀾，而後竟破天荒的順下了那話：“嗯，確實。今日那些女仙家中，有些個長得還算貌美。”
我本就對那事兒耿耿於懷，如今聽他忽然這樣說，驀然就攥緊了拳頭，感覺肚子裏有一團火在騰騰上竄。
“哦，那仙哥還有空看我在宴席上盡不盡興，也算對採兒十分關心了。”我死命保持着嘴角的弧度，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的話。
胡天玄美目微斜瞥了我一眼，眼神忽然有了幾分笑意：“你若是沒看我，又怎知我在做什麼？看來採兒對我，也亦是十分關心。”
竟然又在他這兒吃了癟！我整個人猛地哽住，不知該怎麼還嘴。
“好了，你這嘴脣再咬下去，得破皮了。”胡天玄一改之前的淡漠，伸手捧起我的臉，將被我死死咬住的下脣從齒間撥開。
我還在氣他的話，皺着眉視線朝下，就是不看他。
他有些好笑的用指尖揉了揉我緊皺的眉心，語氣也柔和了幾分：“今日算是你的生辰，不要慪氣了。”
還知道是我的生辰？剛纔氣我的時候怎麼就不記得啦？
他的手撫過我的眉眼，忽而輕聲對我道：“採兒，你可知當初我爲什麼給你起名爲‘靈採’麼？”
“不知道。”我興致不高，敷衍的答了他的話。
他淡淡一笑，放下了停留在我眉間的手，輕擡起大袖一拂，忽然地上的雪沫兒隨風翻起，瞬間化作了星星點點的熒光，猶如萬千星辰墜落，賽過千燈光芒。
“靈採，靈採。是靈動璀璨，神采奕奕；亦也是生靈萬物，採華而生。無論是廣義還是小意，均皆是你。”
他的聲音低沉又動人，像是山林裏的一縷清泉，緩緩流進了我的心湖裏。
我愣愣地望着面前這個風骨凜然的人，掌心悄然摁着的胸膛下，囚鹿正不聽使喚的瘋狂造作。
縱然漫山靈光熠熠，我的眼裏卻容不下第二道風景。
胡天玄見我呆呆地看着他，輕垂眼眸微微一笑，翻手變出了一樣物什，將其輕輕遞到了我的面前：“這是禮物。採兒，十八歲生辰快樂。”
我目瞪口呆的望着他手中的東西，怔了許久，纔是擡起雙手接過。
那是一把長劍，銀色的劍鞘上祥雲繞松，而劍柄上，卻有凰鳥騰雲。整把劍在月光下隱隱泛着如霜寒光，乍看一下，竟與胡天玄的燎鳳極爲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