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狐山祭 >第183章 :錯怪他意
    一切都發生在轉瞬之間,我的大腦甚至還在嗡嗡作響。

    雙目看着竹青已經遠去消失的方向,這才後知後覺的明白,自己堅持的這股執拗來得不是時候,且在無意之中,竟給仙哥又添了一個棘手的問題。

    “呵,像麼……?”胡天玄望着地面沾染的血跡,垂眸輕聲一笑,似有幾分自嘲。

    胡如雪一心擔憂他的傷勢,沒有聽清他的喃喃自語。玉手再次攙上他的胳膊,柳眉蹙出幾道淺淺溝壑,眸底淚光隱泛晶瑩:“天玄哥哥你怎麼樣了?來,往這邊走,我先扶你去歇息,一會兒再找白慈過來看看!”

    胡天玄面色蒼白,微垂的長睫掩蓋了眸中光亮,往日如櫻瓣潤澤的薄脣,此刻也變得淡無血色。他一言不發,聞言沒有拒絕胡如雪,任由她攙扶着自己,一同往後慢慢轉身。

    從竹青離開直到現在,他的目光七分從容,三分淡漠,卻是一眼都沒有看向我。

    我眼睜睜的看着他轉身,望着他仙恣綽綽的背影一直往樓梯方向走去,忽然心頭一動,連忙快步追上前,一把扯住了他的長衫袖擺。

    “仙哥……採兒知錯了……”擡頭望着他挺拔俊逸的背影,我心間慌亂無主,嗓音哽咽得不像話。

    胡天玄背影一頓,還未側首轉身,這時突然“啪”的一下,我拉着他衣袖的手卻被人一把拍開,緊接着右肩喫痛,整個人跟着往後踉蹌了好幾步!

    “別碰他!”胡如雪怒呵一聲,拂袖劃開我與仙哥的距離。她雙眸泛紅,帶着我從未見過的怒意,直視着我道:“他一心護着你,不僅要費盡心思與外敵周旋,還要確保你在拂雪境內不受他人欺負。你以爲他公私不分不願查清真相,卻不懂他的決定不過與司空渺一樣,目的只爲先保住你目前的處境安全!而你呢,靈採?你看看你做的好事!”

    “你說什麼……?”

    這番話幾乎如同冷水潑面,讓人愣然發懵。

    原來仙哥早就看透了司空渺的用意,而他這般決定,竟也是爲了……保護我?

    胡如雪見我面露震驚,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含淚冷冷與我四目相對:“聽不懂麼?他順水推舟當衆宣判司空渺是作惡者,是爲了保你能與此事摘乾淨;將你關入靜思堂七日且不許任何人探望,亦是爲了讓你喫點苦頭日後好不被他人詬病。他知道靈鶴一事定會驚動幽取境,你若只是揹負一個疏於照顧靈鶴之責,且知錯認錯,神君他定不會爲難於你。從頭到尾天玄哥哥一直在爲你打算,你卻怪他不再公正嚴明?若是他真的公正嚴明,你覺得現在自己還能站在這裏嗎?!”

    “我、我不知道事情是這樣……”我驚訝不已,雙手抓緊裙襬,思緒變得混亂不清。

    “那你知道什麼,倒是說說看?”胡如雪打斷了我的話,眼中淚水劃過面頰:“我是不是告訴過你,七日後回來跟他認個錯,事情就會過去了。可你不知道倔個什麼勁兒,非要堅持反駁他的審判。現在好了,他自廢三百年修爲來換取神君的寬恕,你可知修行有多難,而三百年又意味着什麼嗎?若不是你,事情也不至於發展至此,這下你才肯低頭認這一聲錯,知不知什麼叫爲時已晚?!”

    這頓劈頭蓋臉的指責,讓我一時羞愧難當,下意識用力嚥了口唾沫,喉嚨鼻尖都酸得厲害。

    “夠了,如雪。”胡天玄背對着我們,用他淡然的嗓音,打斷了胡如雪滔滔不絕的控訴。

    “不夠!這還不夠!”胡如雪情緒激動,淚花逐漸模糊了美眸:“靈採,你根本什麼都不懂。這些年來你受何人照顧,又被何人教導成人?若那人當真做錯了什麼,你也不能在外人面前公然忤逆,甚至駁了他的顏面!”說到尾末她開始有些失控,雙手用力推了我一把,大聲吼着:“你不懂他,更沒有資格待在他身邊!早知如此,當年我就該把你和林逍塵一起轟出廟去!以絕他日後患!”

    “胡如雪!”胡天玄冷聲呵止,同時驀然轉身,輕盈的衣袂與袖擺翩然飄起,在空中劃出一道絕美的弧度。

    胡如雪咬着紅脣,強忍着情緒默默看了我一眼,忽然捂嘴轉身,哭着跑了出去。

    “如……”我愣了片刻,反應過來後想要伸手拉住她。可才轉過頭,門外卻早已沒了人影。

    “讓她去。”胡天玄微蹙俊眉,背過一隻手,長身玉立在光影交匯處。

    屋內就這樣安靜下來,甚至能聽見窗外雪又落下的聲音。

    指甲早已在手心摳出深深淺淺的印子,我不敢看那人的眼睛,只能低頭望着地板,顫着聲開口:“仙哥,我……”

    “不必介懷。”胡天玄打斷了我的話,目光終於緩緩落在我的身上:“其實你也沒錯,此事我確實暗藏私心。畢竟外敵當前,必須先安內。我明白靈鶴一事與你無關,可我沒有時間糾結於此,爲了讓你留在拂雪境,只有暫時委屈司空渺。前日我已修書一封寄往鷹族道清緣由,等解決了養屍人,我定會重新徹查此事,還司空渺一個公道。”

    雖說方纔已經從胡如雪的口中得到了答案,但事情再次從他嘴裏緩緩道說,卻又讓我的心頭,猛地顫動了一回。

    仙哥做事難得有錯,而爲我徇私,更是難得中的難得。

    之前我總計較着他不信任我,可到頭來真正不信任彼此的人,沒想到卻是我自己。

    “咳咳……咳……”

    聽到一陣咳嗽聲,我倏然擡起頭來。卻見那人單手握拳,置於薄脣邊。

    胡天玄白若美玉的臉龐難掩虛弱神態,他擡手輕輕抹去脣角血絲,眸中無波無瀾。

    “仙哥!”我嚇得上前幾步,想要看看他的情況。

    他卻兀自背過了身,嗓音淡然帶着些疏離:“無礙。若沒別的事,你也出去吧。”

    “你失了三百年修爲,怎麼可能無礙!”我頭一回見他這般虛弱,心臟驀然像是被人緊緊攥在手裏,一抽一拉,疼得發怵。

    “四千多年都熬過了,三百年,不過眨眼一瞬而已。好了,出去吧。”他的語氣風輕雲淡,說罷微拂長衫袖擺,緩緩朝着樓上走去。

    “仙哥我錯了,一切都是我的錯。你能不能別趕我走,讓我來照顧你……”

    我不敢擅自往前,只能用目光追着那道清逸無塵的身影,直到他消失在樓梯的拐角之處。

    此刻,我多希望他能回頭看看我,哪怕是訓誡我,責怪我,怎樣都好。

    可樓上再無動靜,宛若屋中只剩我一人。

    踏出那松香清雅的樓闕,漫天飛雪落入眉間。

    身後那扇雕花木門無人自合,彷彿將我與樓闕的主人,隔在了兩個不同的世界。

    我擡頭看着他房間緊鎖的窗扉,緩緩彎曲雙腿,直到膝蓋陷進厚重的積雪裏。

    三百年,我自知如何也還不起。只願能在這場雪中,體會些許他此刻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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