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芷!你怎麼過來了?”我莞爾一笑,轉身望着迎面走來的少女。
白芷笑眼彎彎,晃了晃手中大包小包的藥材,又望了一眼胡天玄的屋子,對我低聲說到:“除了給你送藥,我還真不敢隨便跑到幽篁殿來,萬一不小心唐突了裏面那位,那還怎得了。”
旁人不懂仙哥的性子,只覺得他淡漠清冷不易接近,加上他在拂雪境中又身居高位,所以在一般人的眼裏,那是個只能遠觀卻不可觸及的主兒。
“嗐,看你說的,哪有那麼要緊啊。”我接過藥材拎在手上,覺得沉,又將其抱在懷裏,擡頭對白芷笑道:“對了阿芷,你怎麼知道我受傷了呀?還專門辛苦一趟,特意跑來幽篁殿給我送藥。”
昨夜到現在,不過才一宿加大半日的時間,明明我和仙哥門兒都未出,這消息倒是傳得挺快。
“誒,昨天晚上那天譴所下的雷罰那麼激烈,劈得黑夜都跟白晝似的!我們在山上都看得一清二楚,雖不知道劈的是誰,但能在極陽之地請天雷的只有天玄神官,所以多少也知曉,定是山下出了什麼邪祟孽障。”
她看我抱着藥材顯得很喫力,又接回一點,拉着我往屋裏走:“後來就到了今早上,大概天剛亮那會兒,我姐姐收到了天玄神官的傳音消息,說你三魂不穩還中了天屍寒毒,雖然人無大礙,但還有些虛弱,讓她給你配點兒祛寒補身的藥材,儘快送到幽篁殿來。”
原來是仙哥請白慈神官給我配了藥,白芷這一趟,是來幫她姐姐跑腿的。
“真是麻煩你與白慈神官了,回去後,記得替我與她道聲謝。”
聊着聊着我倆就進了屋,我把藥包都拿去廚房放好,順道找出些糕點,準備放在竈臺上熱一熱。畢竟蒸得軟和些,口感也更好。
“阿芷你等我一下,這柴還得燒會兒。”
白芷聞言,把爐上糕點端下來,輕輕放到一旁:“先別忙活了,白仙廟冬日裏事情多,我待不了多久。”說着挽過我的手臂,湊到面前來,笑着問我:“小採,雪竹林裏何時住了位仙家?那是誰?”
“雪竹林?”我微微一愣,突然明白她說的人定是薩彌爾,便笑了笑,說到:“那人是我與仙哥的一位朋友,仙哥給他在竹林賜了處小院暫居……怎麼了?”
白芷露出一點驚訝的神色,轉眼雙頰微微泛紅,拉着我的手左右輕晃,嗓音又軟又甜:“他生得真好看,那金髮碧眼的模樣,想必是來自西域吧?我還未見過西域的仙家呢,不知什麼時候……也能介紹給我認識認識?”
被她這樣一說,我腦海裏驀然浮現薩彌爾那一頭蓬鬆軟順的金髮,還有那一笑,就墜滿一池星屑的藍色眼睛。
不得不說,確實俊美,也着實好看。
若這樣的薩彌爾,能有人心疼他,愛護他,乍一想,也不妨是一樁美事。
我捏了捏白芷的手背,低聲輕笑:“好,等改日得空,我帶他去尋你喝茶。”
“那說好了,咱們一言爲定。”
白芷笑逐顏開,記起自己還有事情要去忙,便與我道了別,往門外走去。
臨走前她想起什麼,站在院子裏,回頭對我道:“寒毒入肺多少都會留下點病根,你自己好生養着,平日多喝溫水,切莫再站在雪地裏吹風,以免再度受涼。”
“那是自然。放心啦,我會注意的。”
“對了,眼看年底將至,書院小考也快到了,等你忙完記得早點回課堂溫習,要是今年琴道成績又墊底,你家仙哥又得罰你了。”
嘖,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光是想想得回去練琴,我的太陽穴就已經開始突突的疼。
我怕她還要囉嗦,連忙朝她揮揮手:“知道了知道了,趕緊去忙你的吧。”
白芷朝我笑了笑,這才放心的離開幽篁殿。
我見她走遠了,轉身輕輕掩上門,然後走至暖爐旁邊,伸出雙手來,漫無目的的烤着火。
寒山冬長,除卻今年,也算年年寧靜順遂。我望着火爐中跳動的橘紅火焰,只願這份安逸,能持續到下一個春來。.七
院中雪竹輕搖,抖落簌簌積雪。時聞折竹之聲清脆,“嘎吱”一下,似是在不經意的提醒我,山前竹林之中還有一位故人,正獨處清寒。
“罷了,還是去看看他吧。”
我嘀咕着,搓了搓烤得暖烘烘的手,走到門邊扯過牆上掛着的厚重披風,便向着前山雪竹林走去。
眼看日漸西沉,寒氣四起。茂盛的雪色白竹隨風顫動,發出淅瀝的“颯颯”聲。
看了片刻,忽然“吱呀”一聲,竹屋的大門從里拉開,薩彌爾披散着一頭微卷的金髮,站在門裏,與我四目相望。
“阿焱,原來你在啊,什麼時候回來的……”我儘量放平語氣,雙手籠在披風裏,微仰着臉朝他笑道。
薩彌爾靜靜看了我一會兒,忽然脣角彎起,展露一抹明媚笑顏:“我不在這兒,還能去哪兒?”說着看了一眼林中漸起的寒霧,直接把門完全拉開:“日落了,外面天冷。採,快進屋裏來吧。”
剛纔我站在門口不敢敲門,就是摸不準他是個什麼情緒。但看他跟平日似乎沒什麼不同,便在心底暗自鬆了口氣。
“好。”我裹緊披風,順着竹子搭成的臺階,踏入了他的雪竹齋裏。
這屋子是仙哥親自用法術搭建的,裏外看着都十分精緻淡雅。若問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或許就是太過簡潔,太過冰冷。
“等一下。”
我走到竹製桌椅旁,拉開凳子正準備坐下,薩彌爾卻忽然叫住了我,然後推着我的肩膀,帶我來到他的榻前:“椅子太冷,對身子不好。你坐我榻上吧,我不嫌棄。”
這牀榻依舊是雪竹搭制,除了牀簾與被褥是淡青色,其餘的,全是清一色的白。
我摸着那還算厚實的被褥,緩緩坐下來,莫名有些心疼:“這屋子也太冷了,連個暖爐都沒有。要不你還是換個地方住吧?我記得之前誰來着,他們那邊似乎還有……”
“不必,這裏就挺好。”薩彌爾輕聲打斷我的話,在我身邊坐下。一縷金色的髮絲從額前滑落,他湛藍的眸子眼波如水,清晰的倒映着我的樣子:“我留在這兒不過是爲了你,只有這裏,才離你最近。”
他的眼神太過真摯,太過溫柔,像極了昨夜將真心捧出的我。
那個與他一樣,真心未被迴應的我。
這個眼神過於扎心,我像是觸電一般倏然收回視線,低着頭握着手,不敢再去看他的雙眼:“阿焱,昨日之事……實在是對不起。我自幼是仙哥照看長大,生死關頭,也只有在他身旁才能安心。你知道的,我對他的心意……”
“我當然知道。”薩彌爾轉過頭去,目光落在冰涼的地板上,眼中神色,比那層薄霜更加淒涼:“相思如麻,漸從心起。恨不得將他鎖於眉梢眼下,藏在心中懷裏。”
聽着他喃喃地重複着我昨日與仙哥說的話,我猛地回眸,整個人詫異不已:“你你你……你都聽到了?”
薩彌爾不打算隱瞞,輕輕點了點頭:“是。我站在雪中,聽得一清二楚。”
屋內倏然變得安靜,只剩窗外風過竹林,留下一陣瀟然之聲。
沉默半晌,我艱難的嚥了口唾沫,指甲不停摳着掌心,覺得有些無措:“我不知道你在外面,我也不是故意……”
不是故意當了那般殘忍的人,更不是故意讓他聽到這些話的。
我根本想象不出當時的他會有多失落,但看他在我身邊低着頭不言語,我心裏歉疚難忍,惴惴不安。
“沒關係,聽明白了倒也好。”薩彌爾擡起臉來忽然一笑,湛藍的眸子依舊溫柔:“採,我依舊還是你一人的狸奴。你可以自由行使你愛人的權利,等到你需要的時候,再讓我來愛你。”
我的瞳孔微微緊縮,被這句話驚得愣了好久好久。
“阿焱……你……”
我如鯁在喉,披風裏的手抓緊裙襬,幾度欲言又止,仍是不知該說些什麼纔好。
其實他與我一樣,不過是給自己許了個黃粱美夢,想要活在夢裏,又不想被人道破而已。
“採,能不能抱抱我。你抱抱我,好嗎……?”薩彌爾垂下捲翹的長睫,遮住眼中那抹化不開的落寞。
我看着金髮美人徐徐散下的柔順長髮,嘆息一聲,把髮絲別過他的耳背,伸手擁住他的肩膀。
“別難過,不要難過。”
這句話我說得很輕,似是給他,也是給我。
清冷的竹屋裏,我們各爲“情”之一字,枉然傷神。
不知不覺,窗外夜幕籠罩,檐下一盞昏黃的燈籠,在風中孤獨的亮了起來。
我隱約聽到門外有一陣極輕的腳步,隨後一縷松香夾着雪竹的清新,徐徐飄進了小竹屋。
余光中似乎瞥到一抹人影,我下意識緩緩擡起眸子,朝門口那頭看去。
只見胡天玄一身淡青長衫立於門外,眸光清淡,一言不發,靜靜看着屋裏正在相擁的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