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近來苦事多,樂事少。一捧滾燙真心得不到迴應,連好不容易拾回的親情,轉眼又被迫斷掉。若是連這果子都失去,我可算是身心兩空,什麼也抓不住,什麼也沒有了。
所以啊,到底不過是貪圖那點兒甜罷了。而現在還能把它揣在手上,也算是一點微不足道的慰藉。
我抱着果盤,擡手挑起翠色垂簾,剛走至書房外的拐角,隱約聽到胡如雪的聲音在裏頭響起。
“小採喜歡櫻桃。”
她說話向來柔柔的,如江南女子,溫婉無骨。尤其是與仙哥說話時,連眼裏都像是含着一汪春泉一樣,霎是柔美可人。
只是這話語不是疑問,似是陳述。平平一句,讓人摸不清情緒。
“嗯。”
胡天玄淡淡地應了聲,停頓片刻,那低沉的嗓音又緩緩傳來。
“每年一到冬季她就犯懶,除了躲在屋裏烤火,也沒什麼其他興趣愛好。寒山的冬季太長太冷,容易影響人的情緒,若這櫻桃能讓她覺得高興,那就讓她多高興一會兒吧。”
我本不是故意要聽他們談話的,等這句話飄入耳朵的時候,腳步情不自禁一頓,人也跟着愣住了。
先前還以爲仙哥是真的不愛喫甜果,所以纔沒有領我的這份情。後來他讓我把果子端走,去換一壺熱茶,我也不過以爲是自己失了待客之道,沒有往其他方面細想過去。
如今聽到這話,便明白他是知我喜好,所以便用他獨有的隱晦溫柔,小心呵護着我的情緒。
要真是這般說來,仙哥眼裏到底也不是完全沒有我,至少他待我,要比待旁人來更加心細。
我握緊盤子,嘴角的笑意逐漸漾開,心底的悸動如春蠶抽絲,細密包裹着我的整顆心臟,酥酥麻麻,愉悅不已。
等我放了果子,端着泡好的香茗回到書房時,他們已經沒在說話了。
胡天玄又把桌上的書籍拿起,旁若無人的兀自研讀。而胡如雪一雙美目黯淡無神,坐在椅子上捏着手心,安靜的望着窗外出神。
我總覺得氣氛有點說不上的怪,但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目光在他們兩人身上左右流連,最後還是選擇沉默,什麼也不過問。
“熱茶來了。”
我朝他們笑了笑,走到桌旁把托盤放下,而後提起瑩潤清透的白玉茶壺,給他們兩人各自倒了杯茶。
胡天玄掀起眼簾看向我,端起茶來輕抿一口,指腹在杯緣摩擦個來回,淡然評價:“嗯。少了浮躁,茶也清冽許多。算是有進步。”
“仙哥喜歡就好,採兒可以經常給你泡。”難得討了他歡心,我心情如上雲霄,站在他旁邊止不住的笑。
“噼裏啪啦——”
胡如雪手中白玉茶杯掉在地上,摔得清脆,濺了一地茶水。
我偏頭去看她,見她臉色有些差,那縮在袖口裏的手,似乎在微微的抖。
“如雪姐……”
“不好意思天玄哥哥,我方纔走神了。”
我本想問問她是不是哪兒不舒服,她卻打斷我的話,然後忽然蹲下身子,不顧裙襬沾染茶水染上茶漬,伸出一雙纖纖玉手,開始慌亂的收拾起地上碎片。
我看着她生疏的動作,明白她自小嬌生長大,沒幹過這類的粗活,於是一時於心不忍,陪着她蹲下來,接過她手上的茶杯碎片:“讓我來吧。”
她也沒跟我搶,怔怔看了我一會兒,從地上站起身,神色恍惚的對胡天玄道:“抱歉,可能最近有些累,所以才失了態。天玄哥哥,改日我親自挑選一套新茶具送過來,現下若是無事,如雪便先回馨然殿了。”
“好。注意歇息。”胡天玄放了茶杯,語氣風輕雲淡。好像打碎的不是他的東西,他也絲毫不去介懷。
胡如雪點點頭,拖着緩慢的步子,心不在焉的離開了幽篁殿。
杯子碎片也沒幾塊兒,我已經把碎片收拾好,堆起來放在托盤裏,再起身拿去竹簍那邊倒掉。
一回頭,胡天玄正支着額角望着我,目光往旁邊的椅子上一掃:“過來坐下。”
“來了。”我拍了拍手,快步走到他身邊坐好:“怎麼了仙哥?”
胡天玄擡起白若玉蔥的手指,忽然挑起了我的下巴,目光往下落,靜靜看着我的雙脣。
我被他這動作驚得倏然擡眼,不知他想要做什麼,反而先緊張得紅了臉。
“張嘴,我把蛇目取出來。”
“……哦。”
我還當是要做啥呢,剛剛涌上耳根的羞澀,立馬退了個乾淨。隨後按照他的意思,微微張脣,目光不自然的向一旁撇開。
胡天玄用另一隻手蘊起法力,隔着距離放在我的小腹前,隨後一路慢慢往上,用靈力引着燭幽之目往外遊移。
我感覺到腹中那股溫熱的暖意正漸漸脫離身體,直到游到嗓子眼,卻突然停住不動了。
“嗯?”我眨眨眼睛,歪着頭看着胡天玄,用眼神問他這是怎麼回事?
胡天玄眉頭微微一皺,忖度片刻,無奈地嘆息一聲,接着站起身來單手撐着桌子,倏然俯下身子,猝不及防拉近了與我的距離!
我看着他突然近在咫尺的玉顏,雙眸倏然睜大,心中囚鹿開始亂撞,全世界彷彿都靜了音一樣,滿腦子空白一片!
“別動。”胡天玄的薄脣離我極近,溫熱的鼻息帶着淡淡的松香。
我還在被他如玉雕琢的面龐驚得天花亂墜,卻見胡天玄已經後退些許,拉開了距離。
隨着他的動作,一道淡紫色的光芒被他從我口中引出,之後落在他掌心上,手腕一轉,便化作了燭幽之目。
“蛇目卡住了,不得已纔出此下策。”他雙眸一如既往的無波無瀾,似月光澄澈。而言下之意,無非是讓我不要多想。
我也不去計較那些深意,只管按捺住不安分的心跳,朝他乖巧點頭。
他收起蛇目站直身子,順手把桌上那本書原路放回書架,然後淡然轉身,閒步出了書房。
我方纔大氣都忘了出,站在原地悄悄喘了幾口氣,又拍了拍通紅的臉,才快步跟上他的身影。
胡天玄衣袂輕盈,袖子隨着步伐輕輕飄動。我一路低頭望着他的衣襬,隨着他一道上了樓。
他車輕熟路的走回臥室,打開雕花衣櫃,從那衆多淺色衣衫中抽了一件翠綠的薄衫,之後轉身,又往外走。
我現在依舊還有些沒回過神,只隨在他身後,走一步,便跟一步。
“嘩啦——”他推開了一扇木門,忽然就不走了。
“哎喲。”我來不及剎住腳步,一下就撞上了他結實的肩背。
我揉着額角,擡頭望向他。卻見他轉過身來,雙手扶着那兩扇木門,垂眸下美若沉月的眸子,淡淡的看着我:“怎麼,還要跟着?”
哈?我懵懂的朝門後望了一眼,才發現這裏竟是浴室!臉上溫度剛剛消退,又立馬變得如雲霞般通紅。
“也、也不是不可以……我……我可以給仙哥搓背!”
胡天玄定定看了我三秒,薄脣翕動,面無波瀾的丟下兩個字:“出去。”
下一秒,浴室大門“嘭”的合上,而我,則直接被法術丟到了樓下院子裏。
我站在雪地裏發呆,冷風一吹,才驚覺自己方纔究竟說了什麼驚天大胡話。
“救命,我的顏面啊……”我懊惱的捂住臉,用力在雪地上跺了一腳。
這時,院門那頭響起一陣細碎腳步,還沒回頭,就聽到有人在身後喊我。
“小採?你不是受傷了麼,怎麼還站在這兒吹冷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