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狐山祭 >第234章 :逐月遊
    之前,黃梨鳶怎麼說的來着?

    若是提着這纏了紅線的花燈走到第三百步時,恰好碰上一個同樣提着紅線花燈,且燈面所題詩詞能對得上我這半闕的人,那便是此生命中註定的有緣人。

    我本是不信這世上會有這麼巧合的事,畢竟能在千古詞闕中遇到所題之句相同的概率本生就小,還要在這三百步內不計方向能遇上對方,這無疑就是一個徒有噱頭、卻無法真正圓滿之事。

    我不過是隨波逐流跟大多數人一樣,只是圖個新鮮,圖個應景,才一步一步數着腳下步子,走馬觀花般行完這三百步,卻從沒想過走到最後時,會遇到個什麼樣的人。

    可如今,這三百步足了,花燈撞上了,詩詞也對上了,而這有緣人……難道也是真的嗎?

    我有些發懵的看着面前那人如畫描摹般的臉,看那清月光輝在他眼底眉梢輕靈躍動。

    他身後燈花煌煌,花影綽綽,朦朧如煙的鶯黃流光將這些全都模糊成了一片碎影。

    他就在這些碎影裏,如夢似幻,虛實不清。

    可那人對這一切渾然不覺,見我睜着剪水雙瞳望着他怔神,便鬆了懷抱,往後退開一步。

    “什麼三百步?”胡天玄目光清澈,垂眸看着我發問。

    我被他這目光一注視,簡直如夢初醒。然後趕緊離開牆壁站直身子,提着花燈與他對視,神色訝異道:“啊……?仙哥你、你不知道?那你這燈……”

    視線又落在他手中的燈上,忽然驚覺好像該問的不是這個,而是他這個時候,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於是又擡起頭,疑惑的看着他:“不對啊,今日正好農曆十五,仙哥你不是出去看事了嗎?這會兒爲何又在這裏啊?”

    胡天玄眉心略微一蹙,聲音聽着平靜,卻忽然冷了一個度:“怎麼,難道我出現在這兒,擾了你們賞燈的興致?”

    ……這又是哪一齣?怎麼我在說東,他卻在說西?

    我根本不是那個意思,連忙開口解釋:“當然不是!仙哥你……”

    “您好像誤會了。”

    話說一半,忽然被拐角外默默站着的那位玉人兒打斷。

    胡念清神色平和,脣角仍舊噙着那抹清淡的笑意,立在拐角外的花樹下,看着胡天玄說到:“小叔,我在等人。”目光移到我的臉上,淡笑道:“小採也是。”

    “等人?”胡天玄微側過頭,看向胡念清:“等何人?”

    胡念清神色如常,淡笑不語。

    一陣微風輕拂,街角邊的花樹枝頭婆娑搖曳。

    胡念清長身玉立在風裏,銀如霜花的發融入月色,與那一塵不染的衣袂隨風輕揚。

    他身上如桃如棠般的淡淡香氣在風中漾開,忽遠又忽近,飄飄渺渺,若即若離。

    我輕嗅着那淡淡的花香,在風落之時,忽然聽到街角對面響起一個明朗的聲音。

    “封川雪,這回,可不是我要作弊。”

    紅髮錦衣的公子哥兒提着一盞纏了紅線的花燈,輕搖着手中的山水畫扇,自燈火如晝的街道信步走至花樹下,站在那白衣玉人身旁,滿臉春風得意。

    胡念清轉身面向他,眉眼淡淡:“循着氣息而來,不是作弊,是什麼?”

    耶律燎挑起脣角不羈一笑,收攏摺扇,將扇柄拿在手中輕轉:“這規矩只定了三百步內,又沒說不能循着氣息找人。我這不偏不倚正好三百步,哪裏就算是作弊?”

    說着將花燈輕輕碰了碰胡念清的燈,目光掃過他燈上題字,唸到:“黃鸝驚夢破,青鳥喚春還。”又將自己的燈籠提高,復而笑道:“紫簫明月底,翠袖暮雲寒。”

    燈上暖黃的光,照亮胡念清秀潤的眉眼。他垂睫瞥了一眼燈上題字,脣邊含笑:“所以呢?”

    “所以……”耶律燎扯開他燈上纏了一層又一層的紅線,笑道:“所以這線,你綁是不綁?嗯?”

    胡念清微微彎了彎脣角,不動聲色的側身,燈籠便順勢挪開了:“別胡鬧,小叔還在這呢。”

    耶律燎聞言一怔,轉頭才發現我和胡天玄正在牆邊轉角靜靜的看着他們倆。他卻神色不驚,瀟灑的雙手抱拳,噙着笑垂眸拱手,大大方方行了個禮:“見過小叔,小叔晚好。”

    誒?他也喚仙哥小叔?

    轉念一想,燎兄與念清即是情同手足,那就算共用這個稱呼,好像也沒什麼不妥。

    “嗯。”胡天玄眸光淡然,先前眼底的那抹冷色已經煙消雲散。他望着對面樹下那兩個玉砌似的人,問到:“方纔你們所說的三百步,究竟是何意?”

    感情這話題繞了一大圈,終究還是回到了原點。

    我稍稍一愣,看出仙哥是真不懂這花燈與紅線的意義,一時間覺得有些尷尬,忍不住把手裏的花燈悄咪-咪往身後藏。

    胡念清瞧見了我這慫兮兮的模樣,忽然輕笑,對胡天玄道:“此事小叔還是去問小採吧。我與燎兒想去別處轉轉,就不與你們一道賞燈了。”

    胡天玄也不挽留,微微頷首,嗓音清淡:“嗯,去吧。早些歸山。”

    “是。侄兒告辭。”

    胡念清微微垂首,與他道了別,就帶着身側那神采飛揚的紅髮公子哥兒,轉身向着火舞流光的長街另一頭走去。

    沒了旁人作伴,我與那人之間的氣氛莫名就微妙了起來。

    他見我揹着手低着頭,眼神一頓亂瞟,又掃了一眼自己手上的花燈跟紅線,薄脣輕啓:“這燈,與那三百步,有關係?”

    “嗯……嗯。”我臉上倏然發燙,紅雲直接燒到耳垂根。

    但知道就算我不解釋,他肯定也會問到底,那還不如主動點,乾脆自己坦白。

    於是我輕輕嚥了口唾沫,小聲接着道:“這、這燈提了字,在梨鳶那兒綁了紅繩,若是能在三百步時遇到一個同樣提燈,且燈上詞闕相和的人,那就意味着……意味着……”

    “意味着什麼?”

    我心中囚鹿狂跳,一時語結,忍不住悄悄擡眸,紅着臉望了那人一眼。

    那人身後飛花捲香,光影浮動,而他面如美玉,輝映其中。

    我一時看得有些走神,不知不覺開了口,喃喃的道:“意味着……你便是我的有緣人。”

    正逢風弄花枝,響起一片“颯颯”聲。

    胡天玄站在燈下的落花雨裏,如玉雕琢的面龐上,神色一怔。

    時間如水淌過,兩人皆緘默不語。

    我見他看着我半晌不說話,心下有些慌,便把話鋒一轉,扯出一抹笑意道;“那個……都是遊戲而已,不必當真……”瞄見他燈杆上紅線灼灼,又問:“不知仙哥手中的花燈與紅繩,又是哪兒來的呢?”

    胡天玄順着目光看向燈杆,再擡眸時,眼中清明,無波無瀾:“前幾日你忽然提到十五燈會,我驀然想起這麼多年來還從未陪你一同食過元宵,便想着不如今年了你一樁心願,抽出點空來陪你一道賞燈。於是提前兩日畫了這燈籠,今日儘早結束看事,然後帶着燈來山下尋你。”

    原來他早就計劃今年會陪我一起賞燈,不告訴我而是直接尋我,難道是想給我一個驚喜?

    我心頭一陣悸動,忍不住又問:“可是,你這燈上怎麼會有紅繩?”

    胡天玄眸中倒映着燈上暖光,平靜而淡然:“尋着氣息找你時,恰好路過梨鳶的攤位。她攔着我說話,趁我不備已經在這上頭纏好了這些紅線。我沒與她計較,便隨她了。”

    “那這燈上所題之字呢?”

    他眼睫下垂,淡淡的道:“不爲何,覺得就該是這兩句罷了。”說着伸出另一隻手,掌心在我前面攤開:“你的燈,讓我看看。”

    我猶豫了一會兒,把藏在身後的燈籠拿出來,有些靦腆的放到他手上。

    他將燈籠提詞那面繞到面前,一邊打量,一邊問我:“你呢,爲何提詞時會想到這兩句。”

    “這個啊……其實我本來想寫下半闕的,但是轉念一想,還是算了。”

    胡天玄望了我一眼:“嗯?想的是何事,怎麼就算了?”

    我不假思索,對他道來:“小時候我在村子裏,也像今日這般賞過一回燈。那時母親牽着我和弟弟,恰好在村裏那棵老杏花樹下猜燈謎。我無意望見樹上掛着一隻特別高的燈籠,還特別漂亮,與所有的花燈都不一樣。於是一時好奇,就……就趁我媽不注意,偷偷爬上去看了一眼。然後仙哥你猜,後來怎麼着?”

    胡天玄忽然微微蹙起眉來,目光落在我的臉上,略帶遲疑道:“那燈上提了詞,且……就是這下半闕?”

    我眨了眨眼睛,笑盈盈的看着他:“你怎麼知道啊仙哥!有這麼好猜嗎?”

    “不是猜的。”

    “啊?那你是掐算的?”

    “……”

    胡天玄瞥了我一眼,將花燈還給了我。他眉峯舒開,長睫輕垂,提着他手上那盞燈籠,忽然往前走。

    我碎步跟在他身後,追問道:“怎麼了啊仙哥,幹嘛突然不說話了?”

    他走了兩步,忽然停下來,風姿如玉的身影背對着我,輕聲道:“那盞花燈,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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