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回我帶着那兩位少主出門閒逛……哦不,是熟悉山中環境時,好像他也在我出門前,說了這四個字?
當時那人語氣淡淡,我以爲不過是隨口一說的叮囑罷了。卻未曾設想,後來因爲一場春雨而姍姍歸遲,他便拿這話與我較了真。
嘖,如今想想,或許那位心如明鏡般的玉人兒還真是說對了,那風姿如玉之人其實早就對我起了獨佔欲,只是他向來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恰巧將這份心思不着痕跡的掩蓋罷了。
想到這我忽然輕笑一聲,但笑意還沒漾開,突然被一陣頭痛給拉下了嘴角。
嘶……之前躺着時還沒有察覺,等出了門,吹了風,這腦袋裏的昏沉感愈漸明顯,時不時還突突一痛,險叫我有些喫不消。
對了,昨夜我喝了耶律燎的那壺烈酒,本是被酒氣衝頭迷糊了腦袋,後來仙哥接我回去時又是御風,又是讓我從高空寒霧中跌落,從而沾了一身春夜裏的水汽。
當時那闌珊醉意雖是嚇醒了,可酒氣卻還積淤未散,本該好好沐浴歇息,第二日也就沒事了。
誰知美人在側,我心頭悸動,硬是沒出息的輾轉至後半夜才睡着。
也難怪會頭疼。
罷了罷了,我自幼山中長大,也不是什麼嬌氣的人,這點小毛病還是忍得的。
於是扯緊身上披風,拍了拍沉甸甸的挎包,不去計較那貓兒什麼時候鑽進來的,只管繼續往前走。
路過書院山腰時,瞧見路邊山花爛漫,有課小樹竟還結了果。那果兒才長不久,個兒倒是挺大,只是果皮色淺,顯然青澀未熟。
寒山的早春竟有這麼大的果兒?倒真是新鮮。
我心血來潮,順手拽下兩顆青溜溜的李子,往袖口裏一塞,加快腳步往上頭的書院趕去。
說來也有些湊巧,今年開春後頭一堂課,竟是書法繪畫。不偏不倚,授課的夫子正是昨晚花燈會上,給那二位玉人繪扇的仙家。
一踏入蘭溦書院,忽然聽見一陣少女壓低聲音發出的驚呼,瞬時就把池中吐泡的錦鯉嚇得一激靈,猛地一擺尾鰭,躲進了水底青蔥搖曳的藻洐裏。
我擡眸往人煙裏一瞥,瞧見那些個女弟子們一個個兒的聚在遊廊上,隔着那一池粼粼清水,從窗扉捲起的竹簾裏,偷偷觀望着屋內堂中。
這上一回兒見到她們這幅陣仗,好像還是白彥醫仙來給大家代課的時候。那這一回,莫非又來了個不得了的代課夫子?
唉,我微微搖頭,打開揹包將那還在春困的貓兒抱出來,選了個草木茂盛的位置,將他輕輕給放下。
“我走了哦。”
說話時已經踏上了遊廊,貓兒望着我的背影打了個呵欠,伸了個懶腰,又卷蜷着身子睡過去了。
我神色淡然的走過人羣,瞄了一眼沒瞧見白芷的身影,想着她可能來遲了,乾脆先進屋去等她。
等跨過門檻,視線一轉,立即就明白了那些少女們到底在看些什麼。
春光斜落書堂中,花枝從外探入窗內。枝頭下的桌前赫然坐着兩個身影,一個皎如玉樹臨風前,一個灼如曜石墜火焰。
不是那兩位少主,還能是誰?
我初次見到他倆時也是乍起一陣驚豔,又怕言行出錯冒犯了人家。也難怪窗外的女弟子們雀躍不已,又不敢擅自冒然進屋來。
站在門外愣神的片刻,胡念清的目光已經循着身影望了過來,他微微一笑,向我問好:“小採,早。”
“早啊兩位,比你們來得遲,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我笑了笑,邁步朝他們走近。然後坐在他們旁邊的那張桌子,與他們並排。
“怎麼了燎兄,爲何一副鬱郁不振的模樣?”我語氣帶着些玩笑,先放置了揹包,順帶將桌上筆墨紙硯擺好。
耶律燎挑起眼睫望向我,眸光半醒未醒,顯然還有些許醉意:“昨夜酒喝多了,今兒又起早,心煩。”
這一說倒與我同病相憐,我揉了揉太陽穴,皺着鼻子道:“還說呢,你那什麼酒啊,也太烈了些,我就喝了那麼小半壺,今早起來頭都要疼炸了。”
耶律燎見我皺着臉,輕嗤一聲,有些好笑的看着我:“你這人,奪了我的酒不算,倒還怪起我來了?”
“什麼啊,我哪兒敢啊?”我可沒那個意思,怕他想岔了,便揉着額角道:“我就感嘆一下那酒的威力罷了,燎兄可別介意。”
耶律燎“嗯”了一聲,又垂下眼睫,抓緊時間休憩。
嗐,堂堂少主也有想休息卻又迫不得已來上課的時候,真是不容易啊。
我還在想着別的,胡念清擱置了手中研墨的玉杵,一雙藏了春山春景的眸子望向我,驀然放輕了幾分聲音:“說起來,昨夜回去後,小叔可有表態?”
這一問,我整個人一抖,手肘碰到桌子,筆架應聲倒下。
“就、就、就是……”我含糊半天倒不出一個字,慌慌忙忙地把散落桌面的毛筆拾起來,臉上已然飛紅一片。
胡念清見我這幅神態,似乎已經一目瞭然。忽而輕笑一聲,道:“那這般下來,我是不是……該稱你一聲小嬸嬸了?”
“什、什麼……別!”我神色一驚,剛扶起來的筆架,瞬間又倒了下去。
胡念清微微低下頭,白皙的指尖抵着鼻尖,笑得山林雪融,花枝綻蕊,比春光還明媚。
門外驀然響起一片輕輕的抽氣聲,接着又是一陣帶着驚歎的低呼。
耶律燎煩躁的瞥了一眼窗外,轉眼又看向我,眼裏忽然挑起一抹玩笑之色:“叫你一聲小嬸嬸便這般羞澀,若問你是名義上的‘小嬸嬸’,還是名副其實的‘小嬸嬸’,你豈不是要變作一顆番茄精了?”
我耳垂滾-燙,胡亂擺弄桌上顏料,不好意思看他:“這二者,有、有什麼區別嗎?”
耶律燎撐着額角欲要開口,卻被那玉人看住了。
“燎兒,你怎可這般……”胡念清欲言又止,俊如遠山的眉微微蹙起,頗有責怪之意。
耶律燎也不反駁,但也沒像之前那般妥協示好,乾脆垂着眼撇開頭去,兀自保持沉默。
我眨了眨眼,也沒心思琢磨紅髮公子方纔的問題了,目光在那兩個背向而坐的人兒身上流轉,莫名就從他們之間品出些古怪來。
不對勁兒,這兩人有點不對勁兒。
之前耶律燎總是順着胡念清,只要他微微一個眼神,就會放下身段,主動示好。
但……今日這是怎麼了?
沒想出個所以然,夫子便到了。
外頭那些女弟子們推推搡搡的跟着進了屋,不動聲色的擇了靠近那兩位玉人的位置落座。有些後頭進來的沒撿到近水樓臺,便去攆那些得了好座兒的男弟子。男弟子頗爲無語,但還是風度的讓了位。
嚌嚌嘈嘈一陣,在大家都落座之後便安靜了下來。
白芷姍姍來遲,已經沒有多餘的位置,我朝她招手,讓她與我共用一桌。
夫子文質彬彬的一笑,展開了他的畫卷,轉身將一副山水平整地掛在講堂牆上,對大家道:“如今山中天氣漸暖,正處於萬物復甦之時。所以今日題目,便是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