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狐山祭 >第267章 :談何虧欠
    雨聲漸小的時候,灰青色的天已經逐漸暈成了深灰色。

    屋中幾人隨意扯了些趣事兒泛泛而談,不知不覺已經飲了兩三壺茶。這會兒見天色不早,那三人便準備一道回去。

    臨走前,耶律欣見我時不時地咳嗽,她撐開傘站在門邊,回頭看着我說:“靈採你別送了,回去烤你的火,不要把這病再給我變嚴重了。”

    我扯着披風包住自己,靠在門邊笑道:“幹嘛,你這是在關心我?”

    耶律欣白了我一眼:“呵,誰有空關心你?我是在爲驚蟄試煉着急,怕你這病秧子坑我。”

    耶律燎一手給胡念清撐着傘,一手曲着指節,敲了一下她的頭:“你之前怎麼答應我的,不許與小採鬧矛盾。給我和氣點。”

    “什麼啊兄長,我沒有要跟她吵架……”耶律欣揉着額角,瞧見自家兄長的眼神,話到嘴邊又咽回去,根本不敢頂嘴。

    跋扈張揚慣了的耶律欣,竟在她兄長面前一點氣焰都掀不起來,那模樣怪委屈,也怪有趣的。

    我不經笑得雙眸彎起,對他們說到:“燎兄你這是誤會了,我與耶律欣兩人若真是要鬧騰起來,可沒眼下這般風平浪靜。”

    她啊,就是嘴硬心軟,想關心我,又礙於自己的那點驕傲,不願顯露出來罷了。

    “哼,知道便好。你給我好好養病,我等着你回書院跟我磨合試煉事宜。”耶律欣睨了我一眼,抖落從傘沿滴落在袖子上的雨水,轉身下了門前臺階。

    “對了。”胡念清忽然想起什麼,翻手變出個小小的白玉瓷瓶,遞到我面前:“險些忘了把這個給你。”

    “嗯?這是什麼?”我接過玉瓷瓶,好奇的拔出瓶口玉塞聞了一下,一股淡淡藥香從裏面飄出來,又散在了風裏。

    胡念清說:“這是我姑母親手煉製的養元丹藥,每日一服,對你恢復元氣有幫助。”

    據我所知,念清家精通醫術的姑母只有一位。而他所說的,該不會就是幽取神府的那位八娘娘吧?

    若真是如此,那這一小瓶丹藥,可就如同稀奇的珍寶了。

    我心中一喜,小心收起瓷瓶,朝他笑得明媚:“多謝念清贈藥,那我就不與你客氣了。”

    胡念清噙笑點頭,身後雨中檐下,花落一地。

    耶律燎朝我挑了挑眉,手裏傘沿斜向胡念清,護着他慢慢走進雨裏,愈行愈遠。

    我又回了屋裏,拿起未看完的書往火爐邊一坐,橘紅的暖光烘着衣襬,渾身慵懶愜意。

    日落之時,天色半昏半暗。

    大概那人今日是真的很忙,以至於到了這個點,也仍不見他半個人影。

    我抱着書打了個呵欠,餘光忽然瞥見對面自己的樓闕不知何時亮了燈,且時有“丁丁當當”的聲音,隔着雨聲在那頭響起。

    誒?難道是有誰來找我?

    目光越過薄薄的白霧往對面屋裏看,可惜雨霧空濛,什麼也沒看清。

    我想着,反正也在這兒坐了一天了,不如干脆回去看看吧?

    於是起身隴好披風,拿了胡天玄靠在門邊的那把鐫畫墨竹的傘,渡着濛濛細雨,往自己屋裏走。

    一進門,就聽見那聲音是從廚房傳出來的。我收傘的動作微頓,瞬間就猜到了來者何人。

    我不聲不響繞進廚房,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金髮美人蹲在地上添柴的背影。

    乾柴被扔進爐內,沾了火苗後“噼剝”一聲響,炸起幾粒零碎彤紅的火星,明明滅滅映入他的眸子裏。

    他久久望着火光,一動也不動。大概是蹲着的緣故,絲綢窄袖將他肩寬腰細、肌理勻稱的身材勾勒無虞。那頭蓬鬆軟順的金色捲髮鋪散在背上,被爐火照得光彩熠熠,如同雲間流動的陽光。

    廚房裏熱氣蒸騰,竈臺上鍋爐正“咕嚕咕嚕”滾着沸泡。雞湯與菌菇熬煮出的鮮香,徐徐飄滿了一屋子。

    我看得有些出神,後知後覺的嗅到香味,纔是走進廚房,輕輕叫了他一聲:“阿焱,你在忙什麼?”

    金髮美人也在走神,連我站在這好一會兒也沒發現。

    他聽到聲音時怔了怔,然後擡起雙眸看向我,脣邊笑意揚起:“採,你回來了。今天褒的鮮菌雞湯,快好了。”

    彤紅的火光照在他白皙的臉上,勾勒出明暗分明的線條,他那充滿異域風情的五官,在火光中美如刀削。

    我被這美貌衝擊了視覺,心頭突突一跳,目光不自然的滑到了地上:“咳……阿、阿焱,怎麼好一直勞煩你爲我煲湯。你快起來吧,這種粗活我來做就行。”

    薩彌爾笑了笑,利落地起身,轉眼又把手搭在我肩上,掰着我的身子慢慢轉了個面向,往門外推去。

    “幹嘛幹嘛,不是說好讓我來?”我被他一直推到門口,才掙開了他的手。

    金髮美人一手撐着門框擋在門口,一手捏了捏我的臉:“都說快好了,你要是不想勞煩我,那就去坐着吧。”

    我挪不過他,只好聽他的,先去坐着等湯煲好。

    過了一會兒,薩彌爾捧着一蠱熱氣騰騰的雞湯進了餐廳,順手拿起我平日用慣的瓷碗盛了碗湯,輕輕放在我面前,然後在我對面坐了下來。

    他單手撐着下顎,笑吟吟的看着我:“採,快嚐嚐。可能沒有你褒的有滋味,但也還湊合。”

    我平白受了人家的好,哪裏還敢嫌棄?握着湯匙的手一頓,低聲說:“這是你的心意,橫豎都是好的。”擡起頭靜靜看着他,溫和一笑:“只是阿焱,下次不必再爲我做這些了。”

    屋外雨聲越來越大,我的聲音越來越輕。

    我垂了眼睫,抿了抿脣:“畢竟……你也不欠我什麼。”

    當初是我救了薩彌爾一命,他留在我身邊說要報恩。可後來苗疆一行,他替我擋了蠱蝶,算是已將這份恩情嘗還。

    至於後來,多是知己間的相惜相伴,倒也沒有什麼虧欠不虧欠。但如若這其中摻雜了旁的感情,而他又對我這樣好下去,那就該是我欠他的了。

    我欠不起,也不能欠。

    薩彌爾很是聰明,想來也定能聽出其中深意。

    他微微一愣,笑意僵在了臉上,而後夾了只雞翅放到我碗裏,神情又恢復了常色:“一碗湯而已,何談虧欠與否?你也給我做過魚,種過貓薄荷,若要這樣掰算起來,那確確實實是我欠你的。”

    他笑了笑:“你受着便是。”

    我也不知道他們這些仙家,怎麼一個個兒的都這麼會避重就輕。明明與他說的不說這些,他卻能輕鬆的歸在其上。

    我也裝作不明白了。朝他輕輕彎了彎脣角,用手上筷子撥弄着雞翅,低着頭,悶聲不說話。

    門外雨斜風驟,松枝上蘊了一冬的皚雪被雨水潤過,逐漸化作淅瀝的雪水,隨着漫天銀絲墜落。

    屋子裏鴉雀無聲,只有燭臺上的火苗在風中魏巍顫動。於是那風聲雨聲,顯得很是突兀。

    正這麼沉默着,牆上光影忽然閃了閃。

    我擡眸望去,只見門邊露出一片藍白相間的道袍衣襬,緊接着,玄塵子的身影,在跳動的光影裏,歪歪斜斜地晃了進來。

    “師父?你怎麼來了?”我站起身,看向那頭的玄塵子,頓時露出訝異的神色:“怎麼搞的,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幅模樣?”

    玄塵子的頭髮在滴水,剔透的水珠順着髮絲滾到臉上,襯得他的臉色有些蒼白。他身上的道袍洇透了雨水,溼噠噠的貼在身上,走了一路,就淌了一路的水。

    他沒理我,拎着手裏的酒罈子,帶着一身冷雨寒氣,搖搖晃晃地走到桌邊,然後把懷裏揣着的東西放下,身子一沉,“咚”的坐在了木凳上。

    我看他垂着眼一言不發,趕緊先從樓上找了條幹淨的毛巾扔到他身上,又給他倒了杯熱水,然後坐在他旁邊,耐着性子問他:“到底怎麼了,師父你能不能說句話?”

    玄塵子沒有理會那條毛巾,他慢慢擡眼,盯着剛纔扔到桌上的東西,眉頭一皺,又拿起酒罈子猛灌了一口。

    這人向來風風火火,渾身都意氣風發。

    如今這幅低糜消沉的模樣,我認識他這麼多年,當真從未見過。

    我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這才認出那個被雨泡爛的紙盒,應該是一盒桃花酥。

    忽然間什麼也不用再問,也驀然什麼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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