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鐵板銅琶 >第4章 種家八郎
    種宜騎馬來到米脂寨大門時被值守士兵攔下,出示軍使的腰牌後才被放進來,半路逮着一人便問:“認不認識一個叫朗朝光的?”

    “認識啊。”

    “他人在哪?找他有點事。”

    “在寨子後面,牽着個‘豬頭’的就是。”

    種宜拍了拍對方的肩道謝,順着他所指的方向而去。

    陸六郎疑惑地摸了摸後腦勺,這人好像不是米脂寨的?

    朗霽把劉肆狠狠警告了一番,這才準備回去哄哄小姑娘。

    自此劉肆在營中碰見朗霽都是繞道走的。

    轉過身見一青年斜靠着營帳,饒有趣味地看着自個,朗霽以爲對方是看熱鬧的,正打算越過去——

    “朗……朝光?”

    種宜八歲那年曾隨自家二哥回京,順道去拜訪過太傅府,那時的朗霽還是個穿着灰撲撲道袍,繃着小臉站在一旁看府裏一羣小孩玩耍的五歲娃娃,眼裏時不時流露出羨慕神情。

    種宜當時很是好奇,走過去問他爲什麼不和大家一起玩?朗霽昂着頭,不屑地看了種宜一眼,跑了開去。

    後來種宜問了那羣小孩,才知不是朗霽不跟他們玩,而是他們不想跟朗霽玩。

    隨着二哥去了正廳,卻發現朗霽趴在老太傅膝頭抹淚,嘴裏嘟囔着:“爲什麼哥哥們都不喜歡十一郎,十一郎不是弟弟嗎?”

    老太傅安撫地拍了拍朗霽的背:“是弟弟呀,我們十一郎是好娃娃,哥哥們不乖,祖父定罰他們抄書……”

    ……

    記憶撲面而來,種宜卻無法將眼前滿臉煞氣的少年跟小時候的萌娃聯繫上。

    聽對方喚出自己的名字,朗霽頓住腳步,扭頭看向來人。

    “不問問我是誰?怎麼知道你的名字?”

    “愛說不說。”朗霽不屑,繼續朝前走去。

    這點倒是與小時候一般無二。

    “無趣無趣……”

    吐槽了句,見朗霽依舊不搭理自個,種宜只能給自己遞了個臺階,“咳……在下種宜,種老將軍是我爹。”

    一聽是種老將軍的兒子,朗霽這才正眼打量他,眉宇間確實是跟老將軍如出一轍的倒八字眉。剛來西北那會兒,種老將軍曾問朗霽要不要跟他去環慶路,朗霽不想被護在羽翼下,隨便擇了米脂寨這地兒,當時老將軍還捻鬚頷首說,也好,他家七郎與八郎就在青澗城,離米脂寨不遠,也算有個照應。

    種老將軍共有八子,基本都是二十歲往上走的年紀,眼前這青年估摸着也就及冠前後,應當是老將軍最小的兒子,其口中所說的“八郎”吧。

    思及此,朗霽開口問道:“種老將軍近來可好?”

    “好着呢好着呢,一頓三大碗飯,倒是聽說你受了重傷,環慶路那邊戰事又起,分身乏術,特讓我快馬趕來瞧瞧。”

    種仲平種老將軍,領慶州防禦使,充環慶路兵馬鈐轄,行將帥之職。

    “無礙,一點小傷,已經好了。”對於老將軍的善意,朗霽總歸是放軟了語調。

    “戰事又起是怎麼回事?”

    西北邊境向來小戰不斷,當地的戍邊將士以及邊民們都習以爲常,並不把小打小鬧當做“戰事”提,所以其口中的“戰事”估摸着不會小。

    種宜摸着下巴圍着朗霽轉了轉:“確實看不出哪裏受傷,揍人也是生龍活虎的樣子。”繼而嘆氣,“嗐,趙元昊(西夏皇帝)手下大將野利旺榮在西夏與環慶路邊界屯兵十萬,其中含鐵鷂子約六百騎,也不發動,只每日讓幾百名擒生軍士兵過界騷擾,附近百姓苦不堪言,還不如痛痛快快打一場!”

    擒生軍乃西夏精銳部隊,戰鬥力強悍無匹,更莫提鐵鷂子乃騎兵精銳,一騎能敵十幾步兵。

    朗霽沉思片刻道:“許是凜冬將近西夏糧食匱乏,欲大肆掠奪一番。”

    西夏位處河西(黃河以西)一帶,多草原荒漠,其地理位置註定適合養馬放牧,不適合大面積種植,所以他們不缺精良戰馬,卻缺乏糧食,而宋恰恰與之相反。

    與遊牧民族的爭擾大多發生在冬季前後,其中一重大原因正是這個。

    “強盜土匪作風,實在煩得很吶!”

    “我曾隨師父到過西夏,元昊在百姓中威望倒是頗高,對於此人你怎麼看?”

    “我嘗聽我爹說,此人有雄韜大略,遇事果斷,否則也不可能稱帝河西,此乃其祖、其父都未曾達到的輝煌。”

    朗霽點點頭:“但,是人就有缺點,何況身爲帝王。他亦有帝王所具有的猜疑,忌憚一面,且爲人屬實好色,奪其子寧令哥之妻沒移霜爲妃,並在天都山爲其大建行宮……野利遇乞你可瞭解?”

    “那太瞭解了!元昊手下三員猛將,除了梁利甫,便是野利旺榮與野利遇乞兄弟倆,我朝不知多少將領就折在這二人手中!就連父親與之二人正面交手都討不到好呢!”

    種宜一說起這二人,頓時恨得咬牙切齒。

    “天都大王野利遇乞,駐守天都山,他會對此事毫無怨言?”

    “何以見得?”

    “凡是擁兵自重之人,往往都有一個特點,心高氣傲,何況其妹野利和敷是皇后,貴爲國舅爺的他駐守天都山,便自認此地他最大,你倒好,爲一個與自家妹妹爭寵的后妃,跑來其駐地大起行宮,換你你心裏不難受?”

    “那又如何?”

    不是在說野利旺榮屯兵邊界嘛,怎扯到他弟弟身上來了?

    朗霽扭頭看了種宜一眼,懷疑他並非種老將軍親生的。

    “不敵其力,而消其勢,削弱敵人的力量,有時不一定非得用武力,兵書上這一謀略,你應當比我熟悉。”

    何況是一家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點朗霽深有體會。

    種宜恍然,似懂非懂揪着朗霽追問:“那要怎麼做?”

    “不知道,自己想去。”

    朗霽甫一進營帳便聽見銀鈴般的笑聲,小姑娘正跌跌撞撞追着前頭的孔少安跑。

    跟在後頭的種宜疑惑地指了指小姑娘:“營中怎會有小孩子?”

    朗霽伸手將瑤雙抱了起來,見其玩鬧得滿頭大汗,伸手幫她抹去額頭上的汗珠,才向種宜解釋:“她是傅年的孩子。”

    種宜聽完靜默不語,關於朗霽身上所發生之事,不說完全瞭解,大致的情況還是清楚的。

    孔少安一把倒在通鋪上,大喘氣道:“可我把累死了,小孩子精力太足啦!”

    隨後扭頭看向種宜:“這位弟兄面生得很?”

    “在下青澗城騎軍軍使種宜。”

    孔少安“嚯”地一下站了起來,立即鞍前馬後地搬凳子倒水,“種軍使怎地到這兒來了?”

    雖說軍使只統領百名騎兵,但總歸比自己一個普通步兵強呀。

    “聽說朝光受了傷,趕過來瞧瞧,反正離得不算遠。”

    對於常年東征西戰的西北軍官來說,青澗城離米脂寨不過百里地,騎快馬半天可到。

    孔少安看向朗霽的雙眼一亮,早就說嘛,朝光兄弟上面有人,果真!

    朗霽無視孔少安的狗腿樣兒,抱着瑤雙坐在通鋪上。

    “你就把這小姑娘養在營帳中?”朗霽孤身一人來到西北他是知道的,就是不知這小姑娘怎麼過來的,當然縱使內心好奇萬分,朗霽不想說他也不會問。

    “嗯。”

    孔少安插進話來解釋道:“半個月咯!”

    “吳革一點都沒察覺?”種宜與吳革是同級,只是所帶兵種不同,便直呼其姓名。

    “一點沒察覺!”孔少安哈哈笑着點頭。

    種宜表情一言難盡:“這要是隨便混個奸細進來,不把你們一鍋端了。”

    朗霽聞言笑了笑,確實有這個可能。

    瑤雙見朗霽笑,跟着拍拍手呵呵笑起來。

    朗霽低頭輕輕捏了捏她髒兮兮的小臉蛋:“真髒。”

    孔少安:“……你帶的娃哪一天是乾淨的?!”

    種宜:“……”

    環慶路慶州知州府。

    “哈哈哈……”種仲平老將軍聽完種宜所講,頓時捋着鬍子大笑起來。

    “父親,怎地?”

    “十一郎說得對,想要除掉敵人,兵不血刃不失爲一種上上策,這小子年輕尚輕,卻頗具城府,日後說不定有一番作爲。”

    負手而立,望着窗外月明星稀,種仲平不經陷入回憶。

    雖說老友朗瑜通敵叛國的罪證確鑿,但他始終在心底保有一分質疑,只是……哪怕真的含冤,事情既已成定局,便再無迴環餘地。不能,官家也不允許自己手中出現誤判從而屠殺了大臣之事。那樣不僅史書會記載,更會爲天下百姓所詬病。

    “虛者虛之,野利遇乞既已屯兵十萬,卻不動彈,必是另有所圖,就是不知所圖爲何……不管怎樣,先發制人總比後發受其牽制,進退兩難好。”

    “那,我們究竟該怎麼做呢?”

    “容爲父再想想,”話落種仲平忽地皺眉,“十一郎都能想到,你看看你自己,長人家三歲,竟全是虛的!遇事不是‘怎麼辦’就是‘怎麼做’?多用用點腦子!”

    被父親訓斥,種宜也不生氣,笑嘻嘻道:“這不有爹您嘛,再不濟還有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六七哥!”

    種仲平頭疼,這小子確實是被他幾個哥哥寵過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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