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確自私,也爲自己的自私付出了代價。自婚約訂下後,陸知酒便很長時間不曾正眼看他,兩人幾乎形同陌路。
他問陸知酒,爲何不與他說這些委屈,可他自己也很明白,陸知酒是萬萬不可能對他說的。畢竟在她的眼中,他什麼都不是。不是朋友,更不是未來的夫君。
楚雲都便又陷入了近來總會陷入的漩渦中,似乎被回憶攫取了靈魂。
陸知酒還在想着該如何解釋,才能既說明白自己知曉這些事的緣由,又能安撫楚雲都,卻在擡頭時見他眼中透露出不太對勁的痛苦。
這眼神是陸知酒未曾見過的。或是,未曾注意過的。
“侯爺你怎麼了?”
她的語氣是擔憂的,楚雲都聞聲擡眸,卻只搖了搖頭。
陸知酒嘆口氣,抽出被他拉住的手,又將他另一隻手中攥得很緊的長劍取了下來。
她掂量一通劍後笑着看他,轉移了話題:“若我不攔着,侯爺真要殺了陸小七嗎?”
楚雲都回得沒有猶豫:“當然。”
“爲何?”
“他如此對你,沒什麼留的必要。”
真是很果斷的回答啊。陸知酒想。
楚雲都的語氣過於理所當然,他心裏也是這麼理所當然地想着的。
可他又突然想起些什麼,陡然生出怯意。但這怯意沒讓陸知酒察覺,便直接化作了想要去進一步確認的語言:“我只是對這些作惡多端的人如此,對旁的人,不會的。”
陸知酒挽了個劍花,將劍收起。她畢竟也是學過些三腳貓功夫,看起來裝模作樣倒是夠了。
楚雲都的話從耳邊輕擦而過,她反應了會兒才知道他說了些什麼,只是她不太懂含義,只得隨意接了話:“侯爺深明大義。”
可她這樣的話,到了楚雲都耳朵裏卻是另一番意思了。
他身居高位,別說在戰場上需要心狠,就是在官場上也不得心軟,在他手中殞命的,又豈是百千這般的數字可計?這本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可他名聲不好,傳着傳着,便成了心狠手辣、慘無人道的權臣。
傳聞這些東西虛無縹緲,他向來不在乎,傳便傳了,他左右沒有少一塊肉。可是,偏偏陸知酒也這樣以爲。
託付自己的心意後,他同她待着時,總也希望能與她多說說話,他侍弄不了詩文風月,便將自己以前的趣事拿出來說,想着即便不夠風雅,也算是樂子。
她給的迴應很少,或者說,幾乎沒有,在他的回憶裏,總是他一人說得口乾舌燥。
可他記得,她給的寥寥幾句迴應中,便只有嘲他心狠手辣的。她說他不顧他人的苦痛,也說他向來隨心所欲。
或許在她眼中,自己這殺人不眨眼的形象早已根深蒂固。他即便想挽回,也是無路可走。
現下也不要再徒增誤會了吧……倒也不是誤會,他是真想殺了陸小七。可他不想讓陸知酒覺得他戾氣過重。
陸知酒沒這樣想,可她“深明大義”的話說得太流暢,楚雲都再聯想到從前那些冷嘲熱諷,自然又覺得受傷。
楚雲都自嘲地垂下眼睫。
池塘邊的綠柳輕揚,拂過清澈的水面,池中央形似觀音的石像靜靜佇立,唯餘風的聲音。
並未感知到楚雲都的心緒,陸知酒卻是把手中的長劍擱在一旁的石凳上,拉了他的衣袖:“侯爺,咱們不說不開心的事了罷?左右事情已經過去,也不值得我們再費心。”
雖然她是肯定不會放過司淵的,畢竟上輩子的賬還沒開始算呢。可這事在楚雲都看來,大概也就是陸小七不忠不義,即便再加個司淵,也左不過是些風月之事罷了。
陸知酒不想在現在這樣的時機,一切尚未明朗之時,擾亂楚雲都。
楚雲都低頭看看自己被她拉住的衣袖,手指蜷縮着動了動。
他的指尖,還殘留着她手心的溫度。
她又拉着他衣袖晃了晃,似乎在等着他的迴應。他就輕聲“嗯”了一聲。
她想要怎樣便怎樣吧。
陸知酒得了迴應,就轉了個身往前走,手裏卻還拽着楚雲都的衣袖,楚雲都便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聽她說話:“侯爺今日何時回來的?”
他有時早朝後會被聖上留下商討緊要政事,便不能每日準時下朝,今日便是如此,原本說好要一起用早膳,卻也中途叫人來告知她大概會晚些,讓她自己用膳。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她醒得本就晚,只是見楚雲都剛纔碾着陸小七的樣子,便知道他下朝後也沒閒着,故意問問。
楚雲都果然不太自在起來,沉默一會兒說道:“也沒多久,回來教訓了陸小七一通也就碰到你了,半個時辰罷。”
“哦——”陸知酒繼續走着,隨意點了點頭,“也不到午膳的時辰呢,侯爺沒喫吧?可餓了?”
本以爲她會不太高興,沒成想她問的僅僅是他餓了沒,楚雲都從後頭看了看她潔白晶瑩的耳朵,想着該如何回答。
爲何這麼問呢?他覺得應該有些原因和道理,於是便想思考一番。
有一陣沒聲音,陸知酒覺得奇怪,回頭看他:“侯爺,你到底餓不餓?”
楚雲都也看她:“……餓。”
怎麼會不餓呢,他早朝前便沒用膳,一直與聖上探討邊關政事,更是沒有機會填填肚子。
但他就是怕這好不容易緩和一些的關係,又要因爲自己不會說話而陷入僵局。
可他看到她笑了,笑容清淺又甜蜜:“我早晨叫小廚房做了些蒸糕,沒喫完,若侯爺不嫌棄,可以去嚐嚐。”
楚雲都下意識問道:“蒸糕?”
陸知酒點點頭:“桂花蒸糕,時令之物呢,味道清甜。”
比你還甜嗎?楚雲都的腦袋裏突然冒出這句話。
他立馬意識到自己的無禮——幸好沒有說出口。可他卻已紅了耳朵。
陸知酒幾乎是肉眼看着他的耳朵染上反常的緋色,她眨眨眼,覺得有些新奇:“侯爺,你的耳朵……”
不會是凍着了吧?這天氣也不冷啊。
楚雲都感到自己耳朵的燙意,側了側頭,掩去些微的不自然:“無事。我……想喫,現在可以去麼?”
陸知酒也沒有在意,回答道:“嗯,我叫人在鍋中溫着的,去了就能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