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夫人同陸知酒說:"那個學塾不算太大,卻很是完備,是用了心的。而且……"
她頓了頓,繼續說道:"那些上學的孤兒裏,女孩兒便佔了一半多。倒是不容易。"
陸知酒卻覺得平常:"侯爺收容他們,自然不會區別男孩兒女孩兒。"
"這便是不容易之處。"秦老夫人慨嘆,"女孩兒能唸書,極好。"
是,極好。
陸知酒從小念着書,卻也知道這世道在讀書問道之上於女子的不公,她即便淵博即便好學,也無法在筆墨裏朝堂上鍼砭時弊。
只能是守着些閨房裏俗世中的規矩,被枷鎖所縛。但若不念書,便連枷鎖都感知不到。
"你之前說,這學塾裏的,都是驍定侯自己收容的孤兒?"秦老夫人問道。
"嗯,據說與侯爺偵破的一起販賣人口案有關。"
秦老夫人點點頭。
見外祖母這日晚間格外沉默,陸知酒勸她早早歇下,便回到屋中。
她躺在牀上,倒是越發對學塾感興趣。
第二日,她也見到了學塾的孩子們。一開始是朗朗的讀書聲先行入耳,而後便是那一張張稚嫩的臉龐。
簡陋卻乾淨明亮的學堂裏,年輕清瘦的先生在講課,底下的孩子們聽得認真,奮筆疾書有之,高談闊論也有之。
氛圍極好。
"看起來,他們很開心。"陸知酒站在門外,頗有些感慨。
楚雲都沒回話,她奇怪地轉頭,便見他盯着自己,她一回頭,他就一怔。
陸知酒忍不住笑:"你發什麼呆。"
"沒有。"他垂眸,聲音很輕,"只是覺得不真實。"
"什麼不真實?我來到這裏不真實?"
"嗯。"
陸知酒更覺有趣:"那侯爺要帶我去更多地方纔行啊。"
楚雲都擡起頭來,良久才應了一句"嗯"。
秦老夫人今日比他們來得還早,此時已是坐在學堂的最後一排,聽得比學生們還認真。
陸知酒被楚雲都帶着在學塾裏的其他區域打着轉,她發現除了書室竟還有練武的場地。
“身體強健也很重要,況且也並非每個人都有讀書的天分,若是實在念不下書,學學武,日後也好謀事。”楚雲都這樣解答陸知酒的疑問。
陸知酒撫過院中的木樁:“侯爺思慮周全。”
“不是思慮周全。”
陸知酒回頭看他,他便認真解釋:“笙笙,我書唸的不好,自知教不好他們的。也就練武一事上還能說上些有用的。”
陸知酒正色:“侯爺已經做得很好了,我見你尋的先生也很有學問。”
楚雲都搖搖頭:“其實一開始沒人願意在這裏教書,我,也是尋了很久才選到合適的人選,不過也還是隻有這一兩人。”
楚雲都給的錢不少,但因爲學塾裏的學生資質一般,也無考取功名的執念,許多有些名氣的老先生都不願前來。再加上學生來歷混雜,帶些迂腐氣的老學究更是避之不及。
陸知酒心中明瞭,開解道:“許是我淺薄,總是認爲對於這些孩子們來說,讀書該是最好的出路。侯爺就是給了他們出路的人。”
楚雲都纖長的睫毛顫了幾下:“這怎麼會是淺薄?這是最好不過的道理,我也是這樣想的,只是我的確在讀書一道沒什麼天分,這才說剛纔那番話。”
楚雲都一愣,有些不確定地問:“你這是在笑我嗎?”
陸知酒一本正經:“我哪敢笑侯爺。”
楚雲都哼一聲:“你有什麼不敢的,我看你膽子倒是越來越大。”
再回學堂時,正值休息時分,陸知酒有些驚訝的是,秦老夫人被一羣孩子環繞,露出了難得的輕鬆神色。
她執書而坐,耐心地爲他們解答疑問,像極了一個滿腹經綸的女先生。
陸知酒立了很久,心裏有所動容,竟是不自覺揪緊了自己的袖口。
手指上傳來一陣溫熱時,她才驚覺自己的視線有些模糊。
低頭看去,便發現楚雲都正試圖將她緊握的指頭掰開。
她看得有些哭笑不得,側頭覷他:"做什麼呢。"
他一頓,也感到她放鬆了手上的力道,垂眸說道:"該我問你。手攥這麼緊。"
陸知酒沉默良久,才輕聲回答:"外祖母出生書香門第,自小便愛讀書,我聽孃親說過,外祖母曾經就想當一個教書先生的。"
楚雲都有些強勢地牽過陸知酒的手,將自己的手塞進她的手裏:"秦老夫人學識淵博,若是先生,定能教得很好。"
陸知酒沒去戳破他手上的小心思,反倒是緊了緊手指:"嗯。"
片刻後,她復又擡頭:"雲都,謝謝你。"
楚雲都露出些茫然的樣子,後意識到什麼,說道:"若是能讓你們開心,就可以了。"
開心啊。陸知酒想。
大概是近日來,最開心的時候了。
這第二日的午後,過得不是非常舒心。
陸知酒本打算同楚雲都去村中他買下的那片稻田看看,卻因秦老夫人突然病倒而作罷。
秦老夫人原是今日早起便不太舒服,卻又惦記着去學塾,而一時沒有再多休息,從學塾回來後就起不來身了。
楚雲都趕去叫了村中的郎中前來,看診後郎中叫他們放心,風寒而已。
可農莊簡陋,秦老夫人即便喝了藥也仍是睡得極不舒適,陸知酒焦心。
楚雲都見狀,果斷地叫人收拾好行裝,踏上了回城的路。
路上,陸知酒沉默地在馬車中照顧秦老夫人,秦老夫人迷迷糊糊的,卻唸叨着:“讀書很好,一定要繼續讀下去……”
陸知酒拿帕子替外祖母拭汗,邊回道:“是,讀書好,會讀下去的,大家都會。”
回到侯府便方便許多,楚雲都一連叫了三個大夫一起診治,在此期間,他也陪着陸知酒一直候在一旁。
等到秦老夫人真的睡着,燭光暗下,兩人出了房門,楚雲都纔敢拉住陸知酒的衣袖。
陸知酒感覺到被輕輕扯住,停步回過頭去,見楚雲都正小心地看她。
“笙笙……”
他的聲音很低,跟方纔冷厲着安排大夫與僕從們時太不一樣。
陸知酒迴轉過身:“怎麼了?”
他默了一會兒,問道:“你要回屋了嗎?”
“嗯,是啊。”
他欲言又止,最後卻只說:“好,這兩日太累了,你好好休息。”
陸知酒點點頭,因實在疲累,她並未多問什麼。
楚雲都孤身離去,陸知酒想,他應該還有很多話沒有說完。
可這一年的生辰,還是過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