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林秀麗才十二歲,就因爲一家五口都靠着父親一個人養活,她忍啊忍,忍成了一個整日活在惶恐裏自卑又自閉的孩子。

    而分明她是個受害人,父親對她如同禽獸也就罷了,母親也常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她,大概覺得她很可憐,但同時又覺得她很可惡。

    終於林秀麗不再與母親求救,但除了惶恐度日她不知道要怎麼做,甚至沒想過死,因爲她是爲了活下來,爲弟弟妹妹媽媽能活下來才一忍再忍。

    可她最終也活成了同學們眼中的怪胎。

    山村小學裏的孩子有不少留守兒童,他們當中也有性格乖僻的怪胎,老師也見慣不怪。

    就在這樣的容忍與忽略之下,十四歲的她懷孕了。

    一開始她並不知道,因爲從來沒有出過事,而且她很瘦,發現肚子大起來的時候月份已經很大。

    林秀麗還曾想過,她要是像村裏的王二嫂一樣就好了,因爲村裏人說她得了肝癌,臨死前肚子大得快要爆炸,然後很快就死了。

    之前聽到這個的時候,她連經過王二嫂家門口都害怕,可後來她放學後會特意繞到經過她家,就希望自己能跟她的結局一樣。

    可春暖花開的時候,換下了厚厚的冬衣,母親終於發現了她的不對勁。

    幾天後,天還沒亮,父親用他的麪包車載着她跟母親到縣裏,他們沒進車站,而是在半路攔下一輛過路中巴,母親帶着她前往她奶奶所在的城鎮。

    中巴車再次換成破舊的麪包車,一路顛簸到集市,再換乘更破舊的三馬車時天都抹黑了,她肚子就開始疼起來。

    一陣一陣,跟一年前來月經一樣疼。

    不,比那個更疼,疼得她直冒冷汗。

    她感覺有東西就要衝破她小腹一樣……

    可它就是不出來。

    後來的事她記不大清楚了,迷迷糊糊中,她似乎看到了奶奶,又迷迷糊糊之中聽到她們說好多血,再不快點她就要死了。

    她突然在心裏笑起來,看來她沒有白繞去王二嫂家,王二嫂靈驗了。

    可是……

    幾天之後,她睜開眼睛,又看到了窗外那株熟悉的山桃花。

    不同的是離開家的時候,桃花開得爛漫,如今不知是被時間還是風雨摧殘得破破爛爛。

    她清楚地認出,這是她跟妹妹陳舊的小房間。

    她的肚子癟下去了,但她最終沒能像王二嫂那樣死去。

    而她肚子下方多出了一道很疼很疼,甚至時隔多年依舊能撕裂她身體與心臟的疤。

    而窗外的山桃花從那年之後,再也沒有開過,她記憶中的桃花與春天也只剩下破爛與腐朽。

    林秀麗幽幽說完這些,木然看向夜清明跟雀凜,慢慢地問他們:“我早就死過了,所以你們以爲我還會怕死了嗎?”

    夜清明回道:“你的遭遇確實令人惋惜。”

    林秀麗短促一笑,“一句惋惜不過是聽了個故事的感慨,又如何感同身受煉獄般的經歷,收起你們的同情心吧,我不需要。”

    同情心?夜清明面上沒有這東西,心裏也沒有,“我同情心沒那麼氾濫,我只是爲了追究你殺人害人的事實。”

    林秀麗冷哼,“就算你認爲是我殺的,那殺掉的也都是該死的人。”

    她面上沒有了痛苦,更不會有懺悔,只有冷漠。

    “那件事之後我已經覺得生死無所謂,也以爲所有人都會因此有所收斂,可是不到兩年的時間,十二歲的妹妹不安跟我說,那禽獸昨晚把她按在他腿上……

    我像突然瘋了一般衝出去,就在他們那屋的窗外,就聽到那禽獸說,女兒終歸都要被人騎被人幹,我花錢養大了也是便宜別人。我幻想我媽會發火的,但她只罵他別再讓老二也生出一個怪物來。

    然後,那禽獸居然笑了,一邊笑一邊跟我媽說下流的話,而我媽罵着罵着就叫了,哼哼哼哼,真噁心,什麼都沒有改變,哪怕我死了我妹也會重蹈覆轍,因爲我們有同一個禽獸父親,還有一個可悲又可恨的母親。

    唯一改變的是,除了沒把我們當人,他們很統一地把溺愛給了我弟弟,讓家裏的男尊女卑分化得更淋漓盡致。不能再這樣下去,我必須帶着我妹逃,可是我沒有錢也沒有能力,既然逃不掉那就只能將他們毀滅,毀滅。

    就在那個時候,它,出現在了我窗外那株桃樹下。”

    林秀麗說它的時候,眼睛看向了籠子裏的怪物。

    “我一開始害怕極了,但它從來沒有傷過我,甚至一直跟着保護我,它比狗聰明多了,我開始偷偷的養它。

    直到奶奶突然來我家,我聽到她跟父母說,她分明把他悶死了埋在林子裏,但第二天去確認的時候發現坑裏空了,她確定是埋了的,但那天雨太大了,她不確定它當時死透了沒有。

    但最近她一直夢到他回來跟討命,所以去問了神婆,神婆說一個長着灰色鱗片的小鬼祟盯上了我們家,神婆沒見過那孩子啊,但長着一身鱗片的可不就是秀麗生的那個兒子嗎!

    我終於明白那怪物爲什麼一直跟着我,我害怕至極,更憎惡至極,可哪怕我將它打得奄奄一息,把它丟河裏,但它還是會出現在山桃樹下。

    直到那個禽獸故技重施借酒欺負我妹,我拿刀子砍了他然後連夜跑了,下着大雨的夜路特別黑,但滿身是血的怪物一直跟着我。我在極度的殺人恐慌,與恨自己沒將那禽獸殺死的憤怒中衝它嘶吼,如果它幫我殺死他,他死了,他們都死了,我就帶它一起離開地獄!”

    說到這裏,前因後果已經很清晰了,而說到這裏的林秀麗也將像要虛脫一般,大口大口的呼吸。

    她已經不在乎雀凜怎麼看她,今日短暫在鏡子裏綻放的女人,不過是鏡中花,她承認自己就如同那山桃一樣早已經腐朽。

    那又怎樣呢,她已經把過去的林秀麗埋葬了,哪怕虛僞她也想像其他正常的女孩那樣活一次,所以她再次挺起脊背看向夜清明說:“所以,我沒有殺人,殺人的……是它!”

    她面無表情指向籠子裏的孩子。

    那孩子瞪着灰白的眼睛看着她良久,之前一直哇哇哼唧的他突然特別安靜,然後,他笑了,本來就醜陋詭異,笑起來更甚,然後它默默轉頭看向夜清明。

    雖然他不會說話,也沒發出一個聲響,但夜清明卻聽得很清楚,他在說:“對,人都是我殺的。”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