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radio播放的竟是粵劇《帝女花》的曲詞,讓我懷疑主持人是否一概有着詭異品味。
“落花滿天蔽月光,借一杯附薦鳳台上。帝女花帶淚上香,願喪身回謝爹孃……我半帶驚惶,怕駙馬惜鸞鳳配。”
“不甘殉愛伴我臨泉壤。”
我身體一僵,慌里慌張的把整個頭也擠進了薄毯之下。
“怎麼了?”
又被突如起來的聲音嚇到,我整個人都在沙發上亂撞直到脫離沙發。最終投入一個寬厚的懷抱。
這傢伙一隻手把我抱住,半邊毯子拖在地下,另一隻手撐住了我的腿,手腕上還掛着一袋菜。他也只是問一問,沒深究的意思。一身灰色的運動服,胸靠的像硬板。我兩隻手緊緊回抱住了他,他猶豫了片刻,把一袋菜放在桌子上,騰出一隻手揉起了我的後頸,指甲長的擦碰到我,我悶悶的沒有回頭。
你該剪指甲了。
之後,他嗯了一聲,眼神掠過之後,沒有再看我,情緒穩定的把我放下來,提着一袋菜去了廚房。
今天喫,意大利麪,芋頭蔬菜果肉與魚子醬豆腐。
我開始喫飯。
他坐在庭院中央,開始剪手指甲。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喫到一半,我走過去,坐在了他身旁,看他剪指甲,很長,超乎意外的長,明明今天早上就剪過一次。
有時候,無法抑制生長的指甲,就跟無法抑制的慾望一樣。
我開始支起下巴,思考,在他眼裏,我大概同魚子醬豆腐沒有什麼區別。
又爲我這種想法“嗤嗤”的發笑出聲。
他開始又問:“怎麼了?”
但我不回答,他也從來不追根問底,我說:“我喫完了。”又輕輕竄到沙發上抱起我的小被子,拖到地上有一小節,噠噠噠的走了。
下午三點,一個殺人放火的好時間。我聽見他出門了。屋內,我打了個哆嗦,有點冷。
於是我把自己放進微波爐里加熱了,融成了一灘黏軟的東西,把自己塞進水槽,透過水管,來到外界的角落,交匯形變成一個漂亮的女人。
我熟知他的慾望,我遵從他的慾望。
一雙纖圓白嫩的手,與優雅的脖頸,手上有一隻鴿子蛋大小的藍寶石鑽戒。
我幾欲發笑。但我是在嘲笑我自己。
我甚至能聽見大腦在罵髒話,尖叫,它彷彿無法接受,它說傻聖母,你到底在幹什麼。
我向剛走至十字路口的他走去。
我朝他笑。發出wink,wink炫目迷人的笑。反正美女怎麼笑都好看。
我斂眉看着他,看他指甲一點點變長,看他冷靜的向我發出邀請,看他紳士的、迷人的撩起我的手,印落一個不孟浪的吻,看見我們約會至夜晚的影子交織在了一起,聽見大腦又罵了一遍傻聖母無可救藥,聽見他做冗長的自我介紹,說他的原罪,說他的欲,他的boki,以及聽長了繭的名字吉良吉影,當我們走進漆黑的巷口,然後,我就像一塊魚子醬豆腐一樣,柔軟的碎裂了。
興許叫炸裂,但沒有聲音。
我疲憊的在空氣裏遊走,墮近下水道的餘灰,透過水管重新回到廚房。我扁扁的在地上,像彎凸不平的蟲子游回臥室,抱着我的軟被。
我精疲力竭。
客廳傳來開門的聲音,隔着一道門,他走到我的門外,開始說。
抱歉,回來的有點晚了,想喫點什麼?
我不想喫飯。
不要鬧脾氣。
在得不到迴應的情況下,他打開了我臥室的大門。
像是剛剛買菜回來,還是那身灰色的運動服,說不清是穿西裝還是運動服更迷人,反正這買菜換衣速度可以媲美時間管理大師,我又閉上眼。神經能看見房間內的一切。
魚子醬豆腐。
什麼?
我想喫魚子醬豆腐。
你已經吃了這道菜三天。
可我就想喫魚子醬豆腐。
他的身邊,開始涌出一個白色的身影。
白色的貓咪頭,一個身體長滿肌肉的喵咪頭,我背地裏叫它猛男貓貓,它只會在他欲殺人滅口的時候出現,施行無聲的爆炸藝術,把人炸的悄無聲息。
我的心,忽然就涌出無限的委屈,它們漫成液體,一點一點在我身體裏滲透。
我只是讓他做了三天魚子醬豆腐?他就想殺了我?!
但貓貓很快消失了,吉影掀開了我的小軟被,有一角是溼的,全是水,還有我的眼睛,我的臉。
他愣了一下,說好。
我麻木的腦袋開始思考,他說的好是什麼,哦!他同意繼續做魚子醬豆腐。
牀的一角深陷了,我撇嘴,他真是毫不客氣,靠過來撩我溼軟的頭髮,溫柔的像個稱職的家長。
怎麼了?我不是故意要這麼晚回來的,發生了意外……
沒什麼,我餓了。
他沒說話,站起來出去了。
我閉眼。
我夢到了我剛穿越到這個世界的時候,1984年的杜王町。
夢到自己變成一副矮小的軀體,孤兒黑戶,高燒39°仍在冬日的寒橋下瑟瑟發抖,在野狗口中奪食。我永遠記得,那個時候他神情,帶着淡淡的審視,禮貌而有距離,他衣着良好,而我衣衫襤褸。
我一顫。睜眼就看見了牆壁上相框。
四個人以2x2形式站着,父親和母親,吉良吉影和我。
咔噠,咔噠,咔噠,咔噠…
咔噠,咔噠,咔噠,咔噠…
牆壁上的時鐘分秒必爭,我一個閉眼的功夫過去一個小時。
廚房傳來飯的清香。
仍存於剛剛短小噩夢的餘韻中,我一腳踩在地上,像是踩在刀刃上,我慘叫的“啊”又捂住嘴,整個人摔在地上,是腳步聲,吉影走來,把我抱在沙發上,揉了揉我的腳。
是扭到了?他問。
但那撫摸的每一下,都像是刀在血肉裏攪合,融爛,我淚眼撲朔,哭着跟他說不要碰我,讓我一個人呆一會就好了。
閉上眼,腦子裏終於又開始有人罵我傻聖母,我不耐煩的想,到底還有沒有別的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