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着喬熙的視線,席淺淺發現手臂上的傷痕,心底“咯噔”一跳,下意識捂住傷口。這次情緒失控讓她始料未及,似乎又看見兩年前魔怔的自己,強烈的不安如狂潮般洶涌,惶惑間,她又陷入死衚衕裏,腦海中不停回想莫名被遺忘的片段,那一幕幕場景……

    空氣突然凝固,耳朵嗡嗡作響,一連串的模糊畫面不停閃過,兇徒模糊的臉、寒光四溢的刀、白色牀單、鐐銬、針筒、難聞的味道、歇斯底里的狂叫、腥紅的血,夢境與現實交纏,虛實間隱藏着某個她極想揪出來的恐懼源頭,想再深入探索……

    尖銳的金屬刮擦聲雷霆襲來,它就像是一堵無法穿越的銅牆鐵壁,阻止她進入被遺忘的世界,與此同時,還帶來難以遏制的恐懼……

    “啊——!”

    伴隨着尖利的嘶吼聲,席淺淺又狂躁起來,喬熙從身後箍住她的肩膀。

    席淺淺奮力掙扎,想要扯開粗壯的手臂,肩膀被越箍越緊,她也越來越狂,指甲都快要嵌入結實的肌肉中,像個瘋子一樣,擁有無窮的力量,又是拳打腳踢又是尖叫嘶吼,身體扭曲亂晃,短短的幾分鐘,她的情緒再度崩潰,陷入癲狂。

    她極力要掙脫束縛,張開嘴就要咬那條該死的手臂。

    牙齒咬到緊緻的肌肉,手臂束縛的力量並沒減弱半分,着魔的席淺淺再加了把勁,恰在此時,一掌寬大的手掌蓋住了她的額頭。

    剎那之間,神奇的事情發生了,原本還亂喊亂叫,極具攻擊力的癲狂芭比停了下來。

    喬熙真切體會到巴普洛夫試驗的驚人力量。

    席淺淺在被捂住額頭的瞬間就開始有意識地自我控制,狂躁的情緒逐漸退散,瘋狂甩動的肢體也失去力量,緊繃的神經緩慢鬆弛,紊亂急促的呼吸漸趨平靜。

    一股溫和的引導力將她的腦袋往後帶,後腦勺靠在結實的胸膛前,略帶催眠意味的低沉嗓音在耳邊響起:“靜下來,深呼吸……”

    席淺淺只覺心臟一顫,隨即感受到身後微微起伏的胸膛,她被帶着進入深呼吸的節奏裏,兩人一同吸氣,呼氣。

    空氣開始流動,耳邊不再是尖銳刺耳的噪聲,死命想要鑽入遺忘空間的魔怔狀態消失了,緊繃得快要斷裂的神經終於鬆弛下來,心境逐漸平穩。

    喬熙的下巴輕輕抵着席淺淺的頭頂,左手臂箍着她的纖細的肩膀,右手掌捂住她光潔的額頭,手臂力量鬆弛了些,但依舊喫緊,他不想放開她,怕她再次陷入狂妄狀態,更是出於一種連他自己都想不明白的微妙情愫。

    疼惜、害怕、憤怒。無名的憤怒,不知道氣什麼,就是不爽,他的手臂又不着意圈緊了些。

    空氣中焦躁緊張的氣氛退散,恢復平靜的席淺淺感受到一抹曖昧的旖旎,突然,頭頂傳來低沉的嗓音。

    “好了嗎?”

    從腹腔發出的低沉嗓音與席淺淺產生共振,她不禁一顫,感受到魔王微微滾動的喉結,沉悶的嗓音似乎透着不快。

    席淺淺心神一緊,忙點頭:“好、好了。”

    話脫口而出的瞬間,席淺淺感覺雙肩一空,像是有什麼重要的東西脫落,心中騰起一抹不安。

    鬆開席淺淺後,喬熙轉身就走。

    看着毅然離去的背影,席淺淺莫名發慌,幾乎就要哭出聲:“你、你要回去了嗎?”

    她追了追了兩步就不敢再靠前,魁梧的背影讓她既害怕又陌生,難以承受的疏離感令她卻步。

    厚重的哭腔捆住喬熙的闊步,無助得令人心疼,芭比真就讓他氣不起來,他輕嘆了口氣,語氣依舊帶着無名的隱怒,“我去拿藥箱,不許關門。”

    -

    寂靜的室內,席淺淺正襟危坐,情緒平復後替自己剛纔的瘋癲感到羞恥尷尬,想着借自嘲來緩解氣氛,可無論她說什麼,魔王都一臉冷沉,只會哼出一兩個字作迴應,此刻,他神情嚴肅地替她處理傷口。

    不知道的還以爲喬熙是在做多麼了不得的手術。

    “頭、頭兒,這傷口真不礙事,不用……”席淺淺又嘗試着緩和氣氛,她的手還沒來得及抽開,就感受到一股強烈的煞氣。

    喬熙只是輕輕翻了翻眼皮,席淺淺就被震住了,她再度正襟危坐,大氣都不敢喘,任由魔王幫她清洗傷口。

    席淺淺兩條手臂外側都有四道還在滲血的傷口,起初喬熙也以爲不過是皮外傷,可當沾上消毒術的棉籤撩開表面的血痂時,他猛地一頓,傷口有外翻的跡象,一小塊肉都被摳了出來,還有繼續深挖的跡象。

    如果芭比不肯開門……

    莫名的後怕讓喬熙下意識地按壓棉籤。

    “嘶。”席淺淺很微弱短促地悶哼了聲,痛得眉頭緊鎖,卻不敢出聲。

    喬熙回神瞄她一眼,她連疼痛的表情都給收斂了,露出禮貌又不失尷尬的微笑,倔強忍着:“不、不痛……”

    不苟言笑的喬熙板着臉,不怒自威,只稍一個很淡的眼神,就足以打斷席淺淺強行互動的心,他深沉的目光又暗了些,低頭繼續處理傷口,陷入沉思。

    他依稀察覺到芭比的心理狀況有些不妙。

    無法交流的喬熙讓席淺淺瘮得慌,她像是在面對一座隨時都有可能噴發的活火山,不停偷瞄氣場冰冷的魔王,氣都不敢大喘,結實的手臂上還殘留着她的牙印。

    愧疚讓她不自覺擡手。

    溫潤的指尖在微微發紅的牙印上打轉,若有似無的酥麻觸感,微怔過後,喬熙目光幽深地看了眼還沉浸在自責中的芭比,撥開了那纖軟的手,她再打圈下去,喬熙恐怕會還她一個牙印。

    席淺淺誤以爲喬熙甩開她的手是因爲嫌棄和責備,愧疚心又重了些,“頭兒,對不起……”

    “嗯。”喬熙只低哼了聲。

    室內又恢復一片清冷的寂靜,席淺淺心情沮喪到極點,已經沉寂多時的瘋癲勁在最不合時宜的時候,面對最不合時宜的人突然爆發,摳別墅已經滿足不來她,只想連夜逃離地球,但她捨不得眼前板着臉,卻溫柔給她處理傷口的男人。

    席淺淺是個低慾望的人,此前也並非沒對異性有過好感,然而好感也只是好感,保持着順其自然的隨波態勢,甚至從未想過要主動去打聲招呼,製造些相遇的場面,那感覺就像是在看一副鐘意的畫,嗯,很欣賞,挺喜歡,來,下一張。

    她從未有過嘗試靠近畫的念頭,直到遇見了喬熙,或許是他過於矜貴、出彩奪目,吸引席淺淺不自知地靠近,等靠近後才發現那是她擁有不起的,可即便如此,她還是抑制不住想要飛蛾撲火的心。

    內心的雜念越積越多,對自身瘋癲起因的思索,對男神疏遠的傷心沮喪,她用力握了握拳,想甩掉不安的情緒。

    或許是爲了緩解侷促的氣氛,又或許是極想吐露心中的疑惑,席淺淺開始小心翼翼地說起了話,一開始聲音很軟,很輕,帶着試探,“我剛纔看了江明的案件……”

    塗擦藥膏的手有過很短暫的微頓,隨即又專注起來。

    席淺淺深吸了一口氣,做足了心理建設後繼續說:“發現了江明就是兩年前劫持我的兇徒,”說話的當兒,她下意識地用還在排隊等治療的左手捂住額頭,聲線變得乾澀微顫,“然後,我就不由自主開始回想當時的畫面,我記得商場的奢華,路人的驚恐表情,那名孩童的臉,連他下牙門掉了一顆乳齒我都記得,可是……我卻記不得兇徒的那張臉……我什麼都記不起來……”

    席淺淺很剋制謹慎,幾乎全身都繃緊,額頭冒着冷汗,臉色因提及被遺忘的事變得蒼白,捂着額頭的手也開始微微顫抖,她正極力抑制住想要深陷的病態情緒。

    突然,手背感受到一陣暖意,沉啞的嗓音把她從幽深的回憶之海撈了上來。

    “記不起就睡一覺吧,別怕,我陪着你。”

    低沉的嗓音帶着溫熱的氣息,擁有令人安穩的催眠魔力,席淺淺只覺眼皮越來越重,混亂的意識終於安歇,她綿軟的身體無力地靠向一邊,觸碰到一堵溫熱厚實的牆,很溫暖,很安全,讓她只想沉淪。

    疲憊不堪的席淺淺靠在喬熙的懷中熟睡了,他很小心地替她處理另一條手臂的傷口,包紮好後,他從手機文檔裏調出莊園酒店f座的住客信息,找出一人的聯繫方式,並向對方發起一次邀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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