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一直在下,越下越大了。

    奚辛站在竈臺前,握着菜鏟在鍋裏翻炒,林然坐在旁邊的小板凳摘菜。

    奚爸爸嘴很叼,喫菜只吃最嫩的尖尖,林然細緻洗過之後,把菜尖摘出來,放到旁邊乾淨的小盆子裏。

    她倆各自幹着活兒呢,門被推開,江無涯披着蓑衣走進來,蓑衣還往下滴答着雨水。

    奚辛頓時皺起眉,嫌棄道:“別把雨水帶進來!串了我的菜味!”

    行吧,食物鏈頂端的人說了算,江無涯把拎着的酒壺放到竈臺邊沿,退到門邊脫蓑衣,邊脫邊說:“我挖了小壇酒來,是果子釀的,不醉人,你做菜用一點,一會兒我們喝幾口。”

    林然眼睛頓時亮起來。

    師父很少拿酒出來,就算偶爾拿出來,也只讓奚辛用一點點做菜,至於她想偷喝,門兒都沒有。

    她八百年沒有嘗過酒味兒啦!

    “哪個泥潭子挖出來的東西。”

    奚辛嫌棄地用勺柄懟了懟酒罈凝固的泥巴殼,看着林然身後恨不能冒出瘋狂搖動的小尾巴,到底沒說什麼,扔給她:“去洗乾淨了。”

    林然開心到冒泡泡,菜也不摘了,開啓小浣熊搓手手模式,把罈子上每個土嘎嘣都認真摳下來洗乾淨。

    江無涯把蓑衣放到門口,清清爽爽進來,拿起她手邊摘乾淨的菜盆,擺在案板上挽起袖子開始切菜。

    林然洗乾淨酒罈,江無涯切好的菜已經下鍋了,旁邊燉肉的鍋咕嘟嘟冒泡,林然把酒罈捧給奚辛:“好啦。”

    奚辛把菜勺放到一邊,漫不經心揭開封口聞了聞,估計着量往旁邊燉鍋裏倒了大半,只剩下一小點,又還給她。

    林然抱着酒罈,探頭探腦一下,見江無涯已經順便把菜板菜盆都洗完了,已經沒活了,就美滋滋抱着酒罈無所事事左右晃悠。

    奚辛看她閒晃悠並不管,但一看江無涯閒晃悠就煩死,把江無涯支使出去擦桌子擺碗筷,林然不敢吭聲,晃悠着往角落裏挪一挪,裝作自己不存在的樣子,最後等菜盛出來,幾個大鍋全是江無涯刷的。

    等鍋刷完,林然又可以了,顛顛跑去拿幾個小酒杯,忙前忙後襬在桌上,又往杯裏倒酒。

    江無涯冷眼看着她嫺熟花式摸魚,心知一會兒喫完飯這幾個盤子又全是他的活。

    大尊是個體面人,體面人是不能因爲幾個鍋鍋盤盤和徒弟較真的,所以江無涯含笑不語,只等林然把三個杯子倒完又分完之後,施施然把她那杯挪過來,往自己那杯倒了大半。

    林然:“……”ovo

    “你酒品太差,怕你一會兒發酒瘋,少喝一點。”江無涯把只剩薄薄一層杯底的酒杯推回她面前,慈愛摸了摸她的狗頭:“乖。”

    林然:“…哼。”

    林然恨恨往紅燒肉盤子裏夾,決定把裏面最好喫的鵪鶉蛋全喫光光,一顆也不給他剩。

    江無涯看得好笑,伸筷子過去把碗底她夾不到的蛋翻出來,正想讓她夾,一隻大勺子猛地叩下來。

    “撥、弄、什、麼、呢。”奚辛陰森森吐字:“再撥,就都給我出去喫土。”

    林然:“…”

    江無涯:“…”

    兩個人若無其事哦一聲,若無其事把被拍紅的手背收回來,若無其事去夾別的菜了。

    都是慣的。

    奚辛冷哼一聲,到底還是用勺子挖了一碗肉放到林然碗裏,好多蛋,滾滿深糖色的醬汁,林然幸福地喫起來。

    江無涯完全習以爲常,自己夾菜喫,並不講食不言那套,邊喫邊說:“一會兒去祁山一趟,你還沒見過穹頂天牢,帶你見一見。”

    那四個字如此平淡而從容地從他嘴裏出來,林然低頭扒着碗裏的飯,也平平淡淡地說一聲好。

    喫完飯,江無涯自覺刷盤子去了,林然站在門邊穿自己那套蓑衣,奚辛很嫌棄:“盡學他凡人那套,直接御空過去。”

    林然擡起頭看他。

    她喝了一點酒,遠沒有到喝迷糊的境地,但臉頰也紅潤潤的,眼睛像水洗的剔透葡萄,水亮亮的,定定看着人時,人影清晰倒映在眼眸。

    奚辛:“……”

    林然趁機把另一件蓑衣給他套上,開心說:“我們可以溜達過去,雨中漫步,就我們三個人,不覺得很有情調嘛。”

    奚辛不覺得有情調,並想把蓑衣糊在她臉上。

    奚辛冷笑:“你可別半路哭着不想走。”

    林然裝沒聽見,污衊,通通是污衊,不存在的!

    江無涯刷完碗出來,看她倆已經穿好蓑衣了,驚訝:“這麼去嗎?”

    林然認真擺正蓑帽,認真臉:“沒錯,我們已經準備好了。”

    奚辛三連冷笑。

    江無涯猶豫一下,覺得雨有點大,祁山比較遠,本來想御空過去的,但看見林然這麼躍躍欲試的樣子,他倒也不好打擊她了,點點頭:“行,那走吧。”

    門被推開,林然興高采烈跑出去,一頭扎進散發着新鮮氣息的雨水裏。

    半個時辰後。

    祁山雲梯棧道,江無涯轉過身,無奈看着十幾個臺階下緩慢蠕動的身影。

    “…你磨蹭再久,路都是那些。”江無涯無奈說:“明明也沒剩多遠,你加快幾步就到了。”

    林然垂頭喪氣

    涼涼的雨水噼裏啪啦打在臉頰,她的心早已像竈臺殺了十年魚的刀一樣冰冷。

    林然不聽,繼續慢吞吞蠕動。

    “別管她,她就等着我們誰心軟把她順風帶上去。”

    奚辛冷笑,一眼看穿她的小心思:“也不知道從哪兒學的,出去一趟,好的沒學會,算盤倒是學得噼裏啪啦響。”

    林然:“…”

    江無涯是心軟了,但奚辛在旁邊盯着,他也不好慣孩子,乾脆仰起頭,裝作什麼也沒看見,眼不見心靜。

    林然的小九九破滅了,家裏老謀深算的老狐狸果然不像外面的小哥哥小姐姐好糊弄,她扁一下嘴巴,加快步子幾步跑上來了。

    奚辛冷笑:“這不也能上來嗎。”

    江無涯咳嗽兩聲:“好了好了,走吧,快到了。”

    又走了一陣,雨水漸漸消失了,走到雲梯盡頭,踏上天台,到處便遍佈着雲霧,江無涯慢慢往前走,他背後黑色的魔紋透過蓑衣亮起光,雲霧逐徐散開,林然看見一座有如倒懸蜂巢的龐大黑影。

    無數魍魎黑影在周身縈繞,如穹天的柱一重重貼滿數不盡的封印、符咒、血契,一把巨大的劍貫穿天牢,像定海的伸針,將它深深佇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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