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然送幾個任務者去凡人界。

    賀華亭選了一個古代世界,說要完成孃的心願,去科舉考個狀元;聶海選了個科技高度發達的世界,笑說這種環境最便利舒適,他只想舒舒服服養個老。

    短髮女人則選了一個有魔法的西方世界

    “我沒來過這種世界。”她說:“我要在全新的世界生活,我要把以前的事全忘乾淨。”

    “好啊。”林然笑着點頭:“那你要好好學習魔法,說不定將來能搞個女王當一當。”

    短髮女人冷漠的臉上露出這段時間第一個笑,很淡很淺,卻很真實。

    她深深望了林然一會兒,突然上前抱了抱她,轉身毫不留戀地走了。

    林然看着她走遠,從始至終甚至沒有問一聲她的名字,就讓前塵往事都被風沙埋去,讓她們就此一別,再也不必見,各自安好,就是最大的輕鬆自在。

    短髮女人走了,林然覺得有點累,她沒有立時走,一個人坐在聖殿高高的塔頂,望見腳下繁華的異域城邦在夜色中漸漸熄滅了光火,對面遙遙是一座無比富麗奢華的王庭宮殿,頂層偌大的陽臺被厚重的落地窗簾遮擋,縫隙間透出大廳裏華美燦爛的燭光與樂曲,好像是在開一場隆重的宮廷宴席。

    林然恍惚想起來,她來過這個凡人界,是當年燕州後她與元景爍分別,意外落入一個正被亂軍攻陷的王都,她在亂軍之中被白珠珠救起來,遇見珠珠裴周陸知州一行人……

    珠珠啊…

    “敬我們尊敬的陛下,裏曼·安東尼。”

    賓客嘈雜的笑聲響起,過了一會兒,華美厚重的窗簾被掀開,一個衣着華貴的年輕男人端着酒杯出來散氣,他臉龐英俊,神情冷酷,碧色的眼瞳微微眩暈,像獸類印刻着殘酷的霸道與鐵血。

    他扯開領口堆疊的拉夫領,露出一線古銅色結實的皮膚,隨手把酒杯扔出去,一手撐住欄杆,漫無目的擡起頭

    ——安東尼看見了神女

    神明的化身降臨人間,她坐在神聖而高聳教會尖塔上,穿着古怪而飄逸的青色衣裳,她的裙襬在夜風中拂動,落雪般聖潔的白髮輕輕搖曳,柔軟髮絲吹過她臉頰,她微微低着頭,目光俯掠繁華的城邦,像聖殿中光明神的雕像空茫而溫柔。

    安東尼的呼吸都僵住。

    他死死望着她,像是怕驚擾了什麼,好半響,這個被譽爲帝國暴君的年輕冷酷男人才用前所未有的輕柔聲音試探着:“你…不,您,您降臨人間?”

    神女像是被他打擾,微微怔了一下,擡起頭看向他。

    安東尼屏住呼吸。

    他突然覺得自己魯莽至極,還沒有建成鮮花與寶石鋪設的聖道,沒有獻上帝國最珍貴的寶物,他怎麼能魯莽與她搭話,打擾她的清淨,聆聽她美麗的神音?

    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像看見柔軟羔羊的頭狼,一眨不眨凝視她身上。

    神女忽然問:“你也叫安東尼嗎?”

    她在與他說話

    安東尼壓抑着心中沸騰的渴望,沙啞說:“是的,這是承自我曾祖父的名字,他曾推翻腐朽的舊式王朝,建起更宏偉的帝國,而我將戰勝他,開拓更偉大的功業。”

    她一下笑了。

    安東尼幾乎目眩神迷。

    “好啊。”她說:“祝福你,未來的大帝。”

    “你們的世界,會有光明嶄新的未來。”

    她站起來,安東尼心頭一沉,他知道她是要走了,他撲到欄杆上,急促大聲問:“我還能見到您嗎?尊敬的冕下,我還能再得見您的神光嗎?”

    她沒有回答,只是笑一笑,身影如星光消散。

    安東尼死死望着空蕩的塔尖,猛地轉身掀開窗簾大步走入歡歌笑舞的舞廳,在衆人呆滯而驚恐的目光中冷冷喝令:“——封閉王都的城門,搜查每一條街道,我要找一個人!”

    林然離開凡人界,回了滄瀾。

    她打算多去幾個地方。

    她先翻過雪山,去了曾經從雲天祕境墜落的霜城,她走在城中,城中有大大小小的扶老院、慈幼堂,城側的祠堂中塑着尹小姐與她丈夫的雕像,她坐在茶樓,聽說書人抑揚頓挫講她們的故事,夫爲宰輔、妻爲一品誥命,夫妻並肩斷查忠奸,鎮守朝野,白首到老,恩愛一生。

    有食客聽得津津有味,邊議論:“前幾日歸鄉的林老夫人便是宰輔與夫人的女兒,如今送孫女出嫁,特意回霜城祭祖,誰知道霜城下這麼多天大雪,雪路難行,若是耽誤了吉時,那可真是天大的憾事。”

    林然轉過頭,望見窗外紛飛的大雪。

    她走出茶樓,柔和的劍氣自身後浩浩揚起,靈光浩蕩,擋住漫天飛雪。

    紛雪驟停,一瞬萬千花草盛放,新綠在枝頭冒出,整座冰雪霜城頃刻覆上一層翠綠。

    城中譁然大動,人們爭相從大街小巷跑出來興奮看這奇景。

    林然穿過如潮人羣,慢慢往外走,看見幾架高頭大馬拉着典雅馬車忽然行過大道,門簾掀起,一個滿頭銀絲眉眼慈祥的老婦人顫顫站起來,推開身邊孫女的攙扶,失態地左右張望。

    人潮洶涌,她已認不出是哪位仙人所爲

    是孃親口中的故人嗎?

    “嬋娟。”她忽而大聲:“仙人,我叫嬋娟,是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的嬋娟,仙人,您還記得嗎?”

    林然遙遙望着,聽見這句話,忽然笑了

    “我記得。”她自言自語:“是我師父起的名字。”

    多好的寓意啊。

    林老夫人正着急四處張望,聽見一聲輕柔“嬋娟,再見”

    林老夫人一愣,半響,說不清爲什麼,忽然落下淚來

    嬋娟,嬋娟

    兩聲嬋娟,便是她的一生。

    “再見。”她哭着笑:“仙人,再見。”

    林然離開霜城,去了燕州金都。

    滿城的血已經擦乾,家家戶戶掛上新燈籠,爲去走輪迴路的朋友親人祈福護佑平安。

    新建的州主府典雅美麗,林然坐在一棵老樹上,看着儒襟廣袖的雲長清拿着一疊奏摺走過長長的連廊,屈指輕輕叩了叩門扉,然後推門而入,笑着說:“景爍。”

    透過半開的窗,書房桌案前的人皇擡起頭,臉龐有着英俊而深刻的輪廓,冷峻的眉眼在看見來人時微微舒展,他只發出一道鼻音。

    “放着吧。”他頓了一下,問:“大典的請帖寫得怎麼樣?”

    雲長清笑:“你是指給誰的請帖,是給兩山十三門的,還是特意送去劍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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