檯燈一脈的清光映得少年愈發俊秀,黑子哲也靜靜地坐在書桌前,他虛靠着板凳,慢慢翻閱着日記。
單橫本已有磨損,翻動間散發着淡淡的樟木香。
他已經很久沒寫日記了,近期卻頻繁地去寫。
2006年6月30日/星期五/小雨
上星期剛看完渡邊淳一老師的《失樂園》,今天無意在學校閱覽室看到《zi陽花日記》就拿起來看了。
放下書本時,大門已經關了,學校大道空無一人。
外面飄着小雨,便打算抄小道,趕在飯點前回家。
本以爲校內已經沒人了,卻意外地看到一個站在雨中的女子。
她側仰着,不知道在望着什麼。
沒有撐傘,白襯衣被沐溼也好像無所謂。
率性的姿態,又透着凝遠與沉靜,獨自一人,好像凝視着空白深處。
雨漸漸大起來,她肩側的布料大面積浸透出她的膚色。
我有些不忍,想上前給她遮雨,撐着傘,卻又不敢上前…
因爲女人看上去根本不需要,她蒼勁挺立得讓人望而卻步。
她忽而回頭,看到我有些微的喫驚,隨後聲音淡淡地道,失禮了,快速地套上黑色的外套。
我不該看的,更不該在她轉身時把那個畫面記到現在。
是我失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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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7月2日/星期日/大雨
假期去購書中心挑學習資料。
出地鐵口時偶然撞見綠間同學,剛好目的相同,就一起同行了。
挑完一袋子的習題資料,路過文學區時,有點動心,隨手拿起書架上的一本書。
卻從空缺的部分看到不遠處的北川老師。
她站在一排排齊整的書脊前,手捧着一本書,不變的白衣黑褲,長髮恬淡地落在襯衣前。
我莫名慌亂起來,把書匆忙擱下,便逃似地離開三樓。
不幸的是,和綠間等候結賬時,終是被她發現了。北川老師站在另一條隊伍中,淺笑着朝他們打招呼。
當我還在神遊時,綠間就率先和老師打招呼了。
“侑風老師,好巧啊。”
儘管和綠間做隊友的時間不滿一個月,但還是能覺察出他微妙的情感變化。
綠間嗓音低沉,平日說話語調平直,讓人聽不出是喜是憂。
但現在,語調微揚,語速輕快,硬生生帶出與他平時不符的青稚感。
“星期五那晚幾點回到家?”
思緒突然被打斷,老師正肅着一張臉盯視着我。
“6點多。”
“沒讓家長擔心就好。”
簡單的對話結束,又再次感覺到綠間的視線。我想,他之後肯定會追問這件事。
綠間似乎很在意北川老師。
節假日,購書的人流量比工作日多,排到我們時,天已經暗了下來,外面大雨滂沱。
但我沒帶傘,果然應該每天看天氣預報的。
北川老師蹙眉,語氣有些斥責。
“最近已經步入雨季了,出門前包裏要備把傘啊。”
“雨太大了,我帶的是大傘,送你到地鐵口吧。”
綠間的反常讓我不自覺地注意他,結果不期然又看到他欲言又止的奇怪模樣。
又是雨天啊。第二次見老師,竟然是她撐着傘給我遮雨。
前日的畫面不爭氣地捲土重來。
雨天,半溼的上衣,冷淡的女聲。
感覺到口腔被雨氣侵襲,喉頭上覆着層溼黏的青蘚,連吞吐間都盈着溼熱的雨霧。
傘下我和她只差一個傘柄的距離,在這個曖昧不明的私人空間裏,我有點無力招架她濃烈的菸草味。
彷彿多呼吸一下都是對老師的不莊重。
“靠過來點啊?你肩膀都淋溼了。”
我盡力掩飾着現下的不自然,低垂着頭,希望不被老師看出任何端倪。
“創作。”
“那天特意挑了沒人的時間點,沒想到你這麼晚還沒離校。”
霏霏細雨,雨中的女子,她連說話都是清冷得似雨絲。
年長他許多的女子迎着微光,灰而溫柔。
想了解她,接近她
我說不出話,只能怔怔地望老師。
心好似一塊幹海綿,清潤的水淌過,海綿洞就會竭力地吸納,藏蓄她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細微的動作。軟得只要稍微一碰,便會沁溢出水光。
一見鍾情,可能就是現在這種感覺吧。
“哲也,你揹包的拉鍊沒拉好。”
綠間的聲音突然響起,我轉頭檢查着挎包,但拉鍊早已拉好。
我擡頭對上綠間的眼,眼鏡下,那雙眼裏是深沉的敵意。
“老師,不用送我們了,地鐵站很近,我和哲也將就一下就行了。”
什麼仰慕?
他望着老師背影的眼神明明是露骨的佔有慾。
“你拿我的傘吧,我怕一會兒接着下。”
“謝謝老師。”
她把傘給了我。
好勝心被猝然激起,我不甘示弱地回視着綠間,衝他燦然笑着。
“綠間君,走吧。”
我撐着勝利品,心中氾濫着蜜棗般的滿足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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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子哲也沒有繼續翻下去。
他啪地按下臺燈,屋內只剩下窗外投射的夜光。少年臥躺在牀上,夏夜的雨,漫過他全身。
黑暗寂無中,他可以肆意在道德世界的罅隙中穿梭。
蓊鬱的水汽,潮潤透明的衣衫,緊緻粘覆在她白膚之上。
她轉過身,即使只有幾秒。
他還是看清了,那是妖藍的繡球花。兩邊罩託着花萼的藍瓣,憂鬱而清冷,纖潤又瘦淺。
在微酸性的雨下,隨性的□□花冉冉染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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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子緩緩坐起,從牀櫃抽屜中取出那把折傘。
滌綸面料的傘面反射着循循善誘的迷人白光………
折傘嘭地被骨架撐開,雨水滑過純黑的傘面,滴滲進自己的鞋襪,天邊暗沉的光籠罩在清麗的女子身上。
“走吧,送你到車站。”
黑子愣愣地望着手中打開的折傘,沉默地轉動着傘柄。
他至今都記得那天每一個吉光片羽般的細節。
走動間,老師的手臂不經意地輕碰他光課的左臂;說話間,她不小心噴薄在他耳廓的濁息。
雨傘轉着轉着,突然啪地掉在他的腿間,傘尖不輕不重地點着敏感的核心。
少年在蘑菇房傘蓋的遮掩下,悄然拔起另一個溼土裏的菌柄。
雨幕下,他的鞋襪早已溼黏黏成一團,潮潤潤的水氣中,雛紅菌蓋上冒涌出成羣的鱗片。
將她手中的雨傘拋開,丟棄。在淋淋漓漓、祕密透明化的雨下連綿的擁吻。
少年生澀地撫慰着自己急促的野望,隨着少年幅度極大的動作,光滑冰涼的傘面搖晃輕觸着他的皮膚,每每相貼,便會泛開一絲一縷的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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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7月3日/星期一/小雨
放學回家時,發現寺廟的zi陽花開了。
前一個月,花初期,路過時花稀疏冒着頭,不成氣候。
但現在已經是全盛期了,沿着臺階拾級而上,曲徑通幽,兩側是一大片花圃,各色斑斕的繡球花錯落有致,有種無序之美。
在一位僧人口中,得知zi陽花的語源是“渴望水的樹種”。所以zi陽花都在梅雨時節盛開,太陽過猛時則容易枯萎。
這份感情,不敢暴露在烈陽下,但又卑劣地不想剷除掉它,我不能灌溉,不能助長,不能……
算了,讓它野生生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