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又在哭了。”

    在這片雜樹野花的小徑裏,004只聽到她踏過枯枝的鬆脆聲。

    “宿主,這裏沒有人。”

    北川侑風照舊沒有理他,踩着較低的殘垣,輕易爬上兩米多高的廢棄磚牆。

    她隨意拍了拍滿是沙礫的手,將高根鞋拋落在墜叢的綠瓦上。

    視野拔高,望盡遍地的酢漿草、黃花苜蓿,對面爬滿石蘭的老樟樹上,只有銜着核桃的長尾松鼠。

    “還躲在樹上啊。”

    -------

    今日晨間占卜,巨蟹座的幸運色是綠色。綠間想,親近大自然總是沒錯的。

    走出食堂後,少年打算在綠徑上消食。但正午飯點,學校幾乎哪都擠着人潮,目光便自然投向靜謐的角落。

    那是一條學校廢棄許久的小道,暖陽下,像是遺落的祕境。

    少年慢慢走着,撥開眼前的橫枝茂葉,一隻鵲鴝卻飛撲着閃過。

    空地上,幾隻零散在水泥地上的鳥,聞聲也紛然遁入葉影中。

    “哎?你把她們都嚇跑了。”

    少年順着聲音,望向那個坐在高牆之上的女子。

    她不滿地搖晃着雙腿,黑色長筒褲,寬鬆的褲口隨風一吹一鼓着,飄漾得像他兒時的鯉魚棋。

    “北川老師,抱歉,打擾到你了。”

    “噓。”

    她做着噤聲的手勢。

    少年撐了撐眼鏡,靜默地站在原地,但反光的鏡片下,那雙沈綠的眸在不着痕跡地凝視着北川老師。

    明黃暖陽,褪色紅磚,她的白襯衣兜混着一道深一道淺的鮮麗顏料,畫板支架在大腿上,她輕咬着畫筆的末端,苦惱地蹙眉。

    奇怪的鳥叫在繁葉深處簌出,彷彿在咕咕咕咕地哭叫着。

    “她們是珠頸斑鳩鳥。”

    “一羣愛哭的小姐。”

    北川老師低頭畫着,畫筆一戳一戳着下巴。

    “老師在畫她們嗎?”

    “嗯。”

    她的尾音含混不清的,像是在敷衍。

    翅膀的撲扇聲響起,一隻珠頸斑鳩滑翔着落下來,離他們跑遠幾步,又鑽進草叢裏。

    “哎?”

    她懊惱地揉了揉頭髮,輕嘆氣站了起來。

    “算了,今天不畫了。”

    兩米高的紅牆,她竟赤着腳站在橫窄的紅磚上。

    “老師,危險!”

    一剎那,她的發揚了起來,像一尾瀟灑的雨燕,踏着參差錯落的堆轉,滑翔着,輕落在草坪上。

    她光腳踩着溫軟的土壤,白皙的腳背在長草中若隱若現。

    凌亂的微卷劉海上仍參着碎草,在暖意靜漏的葉隙下,她朗笑着道:“小事。”

    注視得越久,沉陷得越深。

    在他開始好奇,想了解她時就已經開始踏入禁足之地了。

    斑鳩的哭聲在繁葉間延綿起伏着,日光從樹林陰翳間墮下,斑駁了少年人的臉。

    她已經走了很久了,少年仍站定在原地,任芒陽烤炙着挺立的背脊。

    他一直崇信着一句話,盡人事,聽天命。

    只要畢業就好了吧…

    他會抓住這隻野生的飛鳥,這只不馴的,獨活的自由鳥。

    關進他的籠子裏。

    --------

    “宿主,請不要亂丟垃圾,你的畫筆和飲料還在牆上。”

    “懶得拿,綠色小衛士,你現在已經造成噪音污染了。”

    “……”

    北川侑風一邊和004在腦中插科打諢,一邊悠閒地給作業打着分。

    敲門聲叩叩地響起。

    “請進。”

    “老師,老師!祗園祭已經開始了!山鉾也巡行到這邊了!”

    自熟了之後,五月活潑的性子也放開了。少女語速很快,小山雀似的嘰嘰喳喳、唧唧啾啾。

    “所以,老師晚上去玩嗎?!”

    -------

    “老師…你今晚去集市?”

    少年高大的身子擋住了半邊的窗光,他雙手插入寬大的校褲內,兩隻肌肉緊實的手臂格外醒目。

    青峯大輝有些不自然地拍着後頸,聲音漸弱。

    “我聽五月說的……”

    “看到你的作業質量,你去……”

    北川老師旋轉着手裏的鋼筆,黑筆在白指間挽成翩躚的筆花。

    她用筆敲了敲桌面上的畫紙。

    “我就不是很想去了。”

    “哎?”

    “哎什麼哎。”

    老師將書卷成筒,敲拍他皮糙肉厚的手臂。

    書皮觸感涼滑,一碰即離。

    她隨性地、無節律地拍訓着他。青峯大輝莫名覺得這樣的小動作,有種安心的親暱感。

    “用心點吧,美術平時分會影響期末總測評的。”

    少年正要應聲時,門板響起敲扣聲,來了一位熟人。

    青峯大輝只覺得,他和平日截然不同。

    極致冷靜下所掩飾的掠奪感。

    他見過。那是球場上纔有的,準備百分百投籃的神態。

    “北川老師,你的筆忘拿了。”

    綠間真太郎默不作聲地摩挲着筆桿上輕淺的咬痕,帶着些眷戀不捨,交還給主人。

    說他瘋了也好。當他在看到那支遺棄的筆,那被她含吸過的飲料吸管。

    他瘋了。他將脣緊密覆在她曾吻過的地方,用齒狠戾碾壓過她的牙印,舌尖抵推着塑料小孔,將軟肉硬擠進那小小的圈孔。

    少年用力擠壓着飲料,吸吮殘餘的檸檬茶,通過一根逼仄的吸管道,湍渡酸甜的茶汁、她留下的津液。

    液體與液體,黏稠地焦融在一起,連起一片浮酵的白沫。

    好想將她拆吞入腹。

    或是用舌苔細品她的咬痕,木質筆桿上辛哭乾澀的碎木屑,她的氣息極淺似無。

    他在筆桿上咬刻上新的印跡,無恥地希望她發現,發覺他骯髒的渴求。

    “好,謝謝你特意把它送過來了。”

    “老師不用謝。”

    我用你的筆做了些壞事啊,親愛的老師。

    “青峯和我一起走嗎?”

    綠間的視線從老師身上移開,漠然地注視着他,鏡片反射着冷光。

    青峯大輝覺得他雖沒明說,但顯然這個傢伙在趕人。

    他到底在不爽什麼?

    青峯大輝突然聯想到某個可能,隨即一愣。他沉着眸對上那雙讓人捉摸不透的綠眸。

    是不是,他試試便知。

    “我還有話和老師說,綠間你先回去吧。”

    他站在老師身後,悄然挪移着身子,將窗光完全絕隔在背後。

    把她納入鷹隼的黑影下,讓他的影子徹底遮覆她的倩影。

    青峯大輝挑眉,暗暗朝他比了比得分的手勢。

    onepoint

    答案明瞭,果然在綠間的眼裏看到了一瞬的張熾怒意。

    “沒什麼急事,我在門口等你好了。”

    但青峯清晰地看見,在門即將合上的一瞬間,綠間的嘴角慢慢勾起的一抹帶着挑釁意味的笑。

    像是電影中的慢鏡頭般,他的上下齒合併,嘴慢慢張開,又慢慢合攏。

    他無聲地做着脣語。

    “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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