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奉旨成婚 >第1章 大婚
    九月初六,京城空前絕後的熱鬧。

    今天是我大婚的日子。

    我,宋濯,大衛朝徵西元帥府最小的嫡女,今日奉當今聖上之命,嫁給他的胞弟平王。

    京中從來沒有哪家娶親有這種陣仗。平王是先皇的幼子,和聖上一母同胞,幼時遭奸人所害,流落在外多年,十三歲頭上才被尋回來。因此,太后在世時對他百般嬌寵,聖上至今仍對他萬般溺愛,活脫脫把人養成了一個四肢俱全、諸事皆廢的紈絝草包。

    京中無人不曉這位廢物王爺的混名,但無人敢說。

    誰讓人家親孃親哥樂意寵呢?

    這位草包廢物王爺,在京中享的是獨一份的恩寵。這皇城之中,除了聖上本人,沒人的排場敢越過他去。

    但是聖上立後那是要祭天祭祖的,纔不會在皇城中耀武揚威的遊街。

    所以我這婚成的,註定是這京城空前絕後的鋪張靡費。

    我那不學無術的廢物夫君騎着千金難求的千里馬,大材小用地拽着良駒,得意洋洋地帶着身後長達一條街的車隊遊街。整整繞着京城轉了十個來回。

    我聽到外面從開始的人聲喧鬧到後來漸漸消停,便明白了,這位爺自己騎馬不累,把來看熱鬧的百姓都看疲了。

    我在轎子裏坐着,尚且被這十個來回的遊行顛的七葷八素,遑論下面擡轎的、奏樂的,向路邊撒果子銅錢賜恩賞的呢?

    他們可是實打實用兩條腿走路,一刻未停地幹着自己的活計的呀。

    一場婚事而已,鋪張靡費、勞累府工。既不思節儉,也無心體恤。

    看來這位平王果然名不虛傳,是個荒唐的混球。

    我嘆了口氣。

    不知道是在同情這些府工還是我自己。

    所以我又認真地想了片刻,覺得還是府工更可憐。

    畢竟他們只是無可奈何的苦命人。

    我……我又有什麼好可憐的呢?

    我家世顯赫,父親手握兵權,長姐貴爲皇后,長兄年少有爲,眼下還和定南將軍府的大姑娘愛的死去活來,眼看我家就要和將軍府結親。

    這是舉世無雙的風光。

    雖然我心裏也明白,正是因爲這份風光,那位雄才大略,向來不管雞毛蒜皮的事兒的天子,纔會特意自甘撿了媒婆的夥計,把我和他那胞弟強行綁在一起,還非要說着天造地設,真是喜結了良緣。

    哪怕我其實早就定了親。

    哪怕我那未婚夫剛剛皇榜高中,殿試奪魁,日前才和我父相談甚歡,日後還要爲這位聖上肝腦塗地。

    有什麼辦法呢,畢竟聘未下、親未結。

    聖上金口玉言下了旨,他老人家給面子地搪塞一句“事先不知情”,我們還敢真的就坡下驢說“那您撤個旨”嗎?

    我只能領旨謝恩,從此就是未來的平王妃,也只能是平王妃。

    我那新封的侍郎前未婚夫,和我父親退親時執意要見我一面,滿眼遺憾,哀哀長嘆,就差沒說一句“鮮花插在牛糞上”了。

    我知道他說不出這樣的粗鄙之語,也不敢對皇家不敬。雖然他的惋惜不捨是真的,可那有怎麼樣呢?

    他惋惜的是他那才名在外、宋大元帥嫡女的未婚妻,不是我宋濯。

    就像那平王娶的是他嫂嫂的嫡妹、宋元帥的嫡女兒、將軍府嫡女未來的小姑,也不是我宋濯。

    只有我那年過半百的父親,鐵骨錚錚的三軍之帥,拉着我的手在我面前紅了眼眶時,眼裏看見的纔是我宋濯。

    所以爲了他,我誰都能嫁。

    我告訴一口一個“爲父欠你”的父親,我願意的很。

    不過是嫁個人而已,這世間女子,誰又能左右自己的命途。

    無論是那春風得意馬蹄疾的侍郎才子,還是那不學無術的荒唐王爺,都不過是嫁作人婦罷了,有什麼分別。

    如今好歹我的一場婚事,還能成全一對有情人,還能護一護我在意的人。

    挺好的。

    反正我也沒什麼有情人。

    我本以爲我要在喜帳裏從白天干坐到晚上,沒想到剛坐了片刻,就聽見門口的丫鬟大呼小叫起來:“王爺,您怎麼到這兒來了,這大白天的,您該在外面待客,晚上還有酒席呢。”

    “多嘴。”一道清越的聲音響了起來,似乎是不輕不重地斥了一聲,“你們就是皇兄派到我府上幫忙操辦婚事的?”

    幾個人聲恭敬地答:“是。”

    “好,那婚禮辦過了,禮也行完了,你們可以回去了。”

    有侍女茫然而不贊同的聲音傳來:“王爺!”

    那人的好脾氣好像用盡了,不耐煩地斥:“沒聽見嗎?滾。”

    我的陪嫁丫頭弄影偷偷向我這兒湊近幾分,壓低聲音跟我咬耳朵,“小姐,姑爺真兇呢。”

    我垂眸盯着腳上的紅繡鞋,強行拋開了剛剛腦袋裏一閃而過的“荒唐”二字,對着弄影輕聲告誡:“別亂說。還有,該叫王爺王妃了,還亂喊什麼小姐姑爺。”

    弄影弱弱地哼了一聲。我心裏清楚,她這是在跟我撒嬌賣乖,不是真有什麼不滿。

    果不其然,這丫頭哼了一哼,就沒動靜了。我雖然被蓋頭遮着臉看不見,但想也能想着她那皺着臉的嬌模樣,正想開口哄她一句,還沒出生,就見蓋頭下突然伸進來了一隻手。

    我魂兒都快飛了,差點咬了舌頭,可那修長的手指只是略帶繾綣地撥了撥蓋頭邊兒,並沒有做出什麼唐突舉動,也沒直接一把把蓋頭掀了。

    我心中估摸着,這行徑荒唐的來人,應該就是那剛剛在門口發脾氣的平王了。我屏息靜氣,心懸到了嗓子眼兒,生怕他下一秒就幹出什麼石破天驚的事兒來。

    可他卻收了手,輕輕地湊過來,在我耳邊隔着蓋頭問,“夫人,我要是現在把你蓋頭掀了,你不會惱我吧?”

    我一口氣噎在了嗓子裏。聽聽,這說的是人話嗎?

    這世間的男子,說話時但凡用上了“不會……吧”的句式,可不就是無形地逼着你低眉順眼地回一句“不會”嗎?

    我懂,我懂得很。

    所以我在蓋頭下微微一笑,輕聲回話:“當然……會。”

    本以爲他多少也要鬧一鬧,沒想到耳邊只是輕輕傳來一聲笑,繼而聲音就遠了些。

    他似乎是朝着弄影說:“沒聽見嗎?你們王妃說了,待會她可就要生氣了,還不趕緊迴避。”

    良久我也沒聽見弄影回話。

    這傻丫頭,準是被這荒唐子唬愣了。我心裏爲弄影着急,生怕這不靠譜的混蛋王爺下一秒就衝着我的寶貝丫鬟發火。弄影打小跟着我,這麼多年來我不曾對她罵過一句重話,要是被嚇哭了可怎麼好。

    豈料這平王這回竟出乎意料地有耐性,說的第二句話還是溫柔的:“還愣着幹嘛,要看看我怎麼哄你們王妃嗎?”

    這混蛋的“哄”字咬的一言難盡,我只聽弄影弱弱地答了一句“是”,就踮着腳小心地退出去了。

    這蠢丫頭,她那一個“是”裏塞了多少羞,當我聽不出來嗎?一個混蛋隨口開句不成體統的玩笑,她竟然還當真。

    旁邊的被子輕輕凹下去一塊,我那荒唐相公在旁邊坐了下來。出乎意料地,他並沒有像我想的那樣急不可耐地撩了我的蓋頭,以至於我趕着這緊迫的時間打好的一通刻薄腹稿沒了用武之地。

    他就這麼坐了下來,好一會兒沒出聲。

    若不是早知道他多麼荒唐混帳,我都要誤以爲他在隔着蓋頭深情凝望他的新婚妻子了。

    一隻手隔着蓋頭輕輕地放在了我的鬢邊,我聽到那傳聞中不學無術、無禮至極的平王殿下聲音溫柔,含着莫辨的情緒,對我說:“你別擔心,成親是一生的大事,我不會亂來唐突你的。”

    唐突?這紈絝還知道什麼叫唐突?

    “你跟我拜了堂就被他們帶過來,到晚上入洞房前都得待在這兒乾坐着,不僅哪也去不了,還頂着蓋頭什麼也看不見。眼看還有好半天要挨,我怕你覺着悶。現在外面沒什麼大事,我就自己過來陪你了。”

    他說的一派誠懇,我卻好像一個字都聽不懂了。

    這個惡名在外的荒唐王爺,在說什麼?

    “你悶嗎?怎麼也不說句話?你頂着這蓋頭,我看着都覺得悶死了。”

    “那就掀了吧。我不怕唐突。”我被他這奇怪的態度搞得暈頭轉向,話也沒過腦子,脫口而出。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左右是收不回來,我擡手準備把蓋頭掀了,被一隻手輕輕按住,“別動。”

    “無論你是誰,無論我是誰,無論你我願不願意,今日你我成親,就是你我的大事。”他的聲音顯得莫名認真,“誰也不準敷衍。”

    他起身端了交杯酒遞到我手裏,和我相挽而飲。他親力親爲地做起了隨侍丫鬟的事兒,拿起房間的喜剪小心地剪下我的一縷頭髮,細心地把他的頭髮和我的頭髮放在蓋頭下的視野,讓我親眼瞧着他把兩縷髮絲打了個死結。

    他靜默着,珍而重之,一項一項和我行完了所有的禮,最後才重新來到我面前,挑起了我的蓋頭。

    那一刻,我終於看清了這個即將伴我餘生的人的臉。

    清如澗邊竹,傲若崖間松。雙眸落星輝,脣角染東風。

    此時此刻,情愛尚未來得及開始,情緒早已先行上頭。

    本是片刻的相處,匆匆的一眼,我心頭竟然鬼使神差地浮上一句:三生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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