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他被人迎回京起,我年年都聽着他的胡作非爲當消遣,這人在我心裏,和戲臺子上插科打諢的丑角也沒什麼區別。
萬萬沒想到,有一天我竟成了這京中百姓茶餘飯後消遣的一部分。
更沒想到,新婚當晚見到的這個人,這消遣背後的主人公,眉目竟是如此俊美,說話的腔調又是如此溫柔。
我一時失神,竟然把心裏話說了出來。我想我那時的神情一定是呆滯的,不然怎麼能那麼口不擇言呢?
我只記得我愣愣地對着他問:“你不是個花天酒地的混球嗎?”
怎麼長的這麼好看?
他卻沒惱。似乎被我這句話逗樂了一樣。
明明我說的不是什麼好話,他卻沒有半點介懷,樂呵呵地在我身側坐下,認真地跟我掰扯:“夫人此言差矣,爲夫確實酒地,可是從不花天。”
我看着他就這麼坦然自若地坐到了我身邊,洞房花燭夜,大紅喜房鴛鴦羅帳,他竟然這麼波瀾不驚,宛若好友促膝談天。
以至於我一時失了神,竟然流露了幾分本性,像對着閨中好友插科打諢那樣滿不在乎地接了一句,“誰信。”
話出口後我都爲我熟稔又自然的語氣心驚。
面前突然探過來了一張臉,趙銘那好看的過分的眉眼之間就近在咫尺,我如臨大敵,一時間連呼吸都停了,一動不動地僵滯着,茫然無措。
誰知他只是輕輕的彎了彎眼,伸出手指指着自己的臉,對着我說:“看,紅的,證據。”
我呆了,根本沒反應過來他的動作是什麼意思。
他有些委屈地撤後一些,拉開了距離,“我沒和別的姑娘離這麼近過,你不信我?”
原來如此。
我這才明白,啼笑皆非之餘心間卻好像被暖風輕撫而過,十分地熨帖。
他好像有幾分挫敗,認真地看着我說:“是真的,我從來不逛煙花柳巷,那地方太髒了。”
剛熨帖到一半的我心裏又是一沉,這話說的可讓人太不舒服了。
煙花女子不過都是些苦命人罷了,身不由己,又怎麼能怪她們髒呢?
他好像看懂了我的不滿,輕輕扯了扯嘴角,“我不是說那些姑娘,我是說,那個地方髒,那裏的人心……也髒。”
他說着話時的神情太過奇怪,我不由得盯着他看,他卻迅速收斂了表情,隨口搪塞道:“不用疑惑,想不通這些也是件幸事。”
不知是不是爲了轉移我的注意力,他的話鋒猝不及防地一轉,內容瞬間就滑向了奇怪的地方,“夫人今晚要和我洞房嗎?”
我:……
饒是我再自詡淡定,當下臉也不由得紅了,心間簡直是一百個凌亂。
說什麼從不花天,還不是紈絝子弟的做派!這話竟然能對着新婚妻子直接問出口嗎?
我又氣又窘,卻不想讓他如了看我笑話的意,強行沉下臉來,故意道,“這也要問我,我說不就不嗎?”
“自然是聽夫人的。”趙諶淺笑,“從今天起,這府裏的大事小事,所有的人,包括我,都聽夫人的。”
啊?
這回應猝不及防,我實在驚訝。
片刻,他又微探頭看過來,“我也交給夫人了。”
他笑得實在是太好看了,微彎的眼眸像蓄了一汪輕起漣漪的春水,又像灑滿了璀璨瀲灩的星輝。
我承認我可能是被美色所惑,色令智昏了。以至於面對這樣荒唐的話,這麼不合理的新婚之夜,竟然沒生出半分荒謬之感,沒有絲毫不適和不滿。
我就那麼看着他兩腿一伸,像個無賴一樣甩掉了自己的鞋子,把自己滾上了那剛剛能容下他的軟榻,把自己裹進了大紅的喜被裏。這麼一來,連軟榻都顯得有些小了,他身上的喜被都堪堪懸出了一小截。
我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早早就在軟榻備着喜被的他,恐怕從一開始就沒準備和我同牀共枕。
又是後知後覺。
自從踏出帥府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成了這個人名義上的妻子。可是這短短的相處之中,我對這個人就只有後知後覺。
還有半知半解。
真是令人抓心撓肝,百思不得其解又躍躍欲試,像霧裏探花卻又極力想一窺究竟般難受。
我睜着眼,縮進大紅喜被中,躺在大紅喜牀上,望着大紅喜帳,冥思苦想。
卻聽見趙諶的聲音響起,又輕又緩,卻莫名堅定:“夫人放心。我沒什麼大能耐,但讓你幸福快樂一輩子卻是做的到的。我知道娘子才貌雙全,文韜武略,嫁給我必然不甘心,所以萬萬不敢委屈了娘子。我向娘子許諾,我此生只娘子一人,必敬之愛之,不敢慢待之。”
我一怔,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好像有一股細微的暖流從心間什麼地方緩緩基礎,期待又試探叩動着蠻橫無理擠佔在我心頭的堅冰。
我眼睛有點乾澀,無聲地把眼睛又睜大了一些,充滿着紅色喜帳的視野卻令我恍惚。
這暖流似乎令人嚮往,可是爲什麼,我卻沒有雀躍,反而茫然又惶恐呢?
……
我承認我探究欲太重了。
這可能來自我根深蒂固的自保意識。在一個未知的地方,面對一個莫測的人,不刨根究底和詳分細析,就總不能安心。
但這的確不是一個好習慣。
至少……它影響我睡覺。
我看着好奇地把頭探過來看我的趙諶,實在是忍了很久纔沒把他的頭按下來在被子上摩擦一頓以解煩悶。
可這個人不僅居高臨下地站在牀邊俯視我,還一臉無辜地對着我發問,“夫人一晚上都沒睡嗎?”
……
是可忍孰不可忍。
罪魁禍首有什麼資格疑惑!
我正欲翻身坐起據理力辯,卻見他歪了歪頭,疑惑道,“是因爲我嗎?”
這也太有覺悟了吧?
我據理力辯的心陡然一落,散了,起是起不來了,乾脆順勢在被子裏滾了一滾,背對着他,避開了那令人不爽的俯視視角。
“夫人放心,我不會趁着天黑對你做什麼的。”趙諶煞有介事地勸慰,“而且就算做,夫人也反抗不了呀,不如還是放寬心睡個好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