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始知相憶深 >第1章 第1章
    奢華的屋子不復往日,貴重物品能搬走的都搬走了,只餘下幾張空蕩蕩的紅木桌子。

    趙染一身素白,腰間繫着的麻繩鬆了些許,眼眶裏的紅血絲還未散去,臉色也透出了些慘白,呆呆地坐在牀上。她到現在都沒有完全反應過來她這幾日內經歷的事情。

    父親一直就患有咳疾,原也以爲不是什麼大病,只隨便配了些藥,每到換季時就喝幾副。可病情突然就加重了,藥石無效,熬了幾日便去了。

    當日趙染接受不了父親的離開,只一直跪在靈堂裏哭,完全沒意識到她之後會過什麼樣的生活,也沒意識到她這些所謂的親人這麼容不下她,她父親還沒入土,就立刻要把她和年幼的弟弟及母親趕走。

    吱呀一聲,有人推開了屋門,趙染趕緊擡頭,見是大伯父和大哥哥,手撐着桌子急忙站起來行禮,“大伯父,大哥哥。”

    趙均沒有理她,倒是趙沐扶起她,道:“四妹妹不必如此多禮,還是要顧着些自己的身子。”

    趙均轉頭看了一眼趙沐,咳了一聲,道:“伯父一直都覺得小染你是很懂事、很孝順的,你怎麼就不願意去鄉下爲你父親守孝?”

    趙染這位大伯父還做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以孝字來壓趙染,想讓趙染感恩戴德的接受,也不會損壞他的名聲。

    滿身縞素的女子聽着一向對她親和的大伯父這樣說,低頭道:“小染沒有不願意爲父親守孝,只恐去掉新的環境裏一個人無法照顧好母親和弟弟,願意在族內祠堂守孝,食素三年。”

    “你父親真是把你慣壞了!”趙均一甩衣袖,滿臉嚴肅,“當今雲王爲母親守孝都可以捨去一身富貴,你卻百般推脫,不必再說,這件事就這麼定了!”

    說罷他轉身就準備離開,趙染其實在府裏的人往出搬她屋裏的東西時就感覺到了大伯父對他們一家人態度的變化,只是她不願意相信一直疼她寵她的大伯父真的會趕她走。想再掙扎一把,如今確信了,大概之前大伯父對她那麼好是因爲她官居二品的父親吧。

    她知道此事沒有轉圜的餘地,府裏的人既然要趕他們出去,肯定也沒打算讓他們過好日子,給身上留些錢財纔是要緊的。

    “父親。”趙沐喚住了正要出去的父親,躬身道:“四妹妹和六弟弟年齡尚小,恐怕無法照顧自己,二嬸又病着,還是不要……”

    趙均瞪了他一眼,“閉嘴,你跟着我出來!”

    兩人走了沒多久,大伯母又過來了,“小染。”她慈愛地撫着趙染的頭,“伯母也不想你去鄉下的,可連雲王都去了,我們的身份還能高過雲王去?”

    她從腰間取下了掛着的荷包,放在趙染手上,“伯母知道你孝順,只要你自願去守孝,這些銀子就拿去用吧。”

    少女手指一根一根地攥緊,看透了這位大伯母僞善的面孔,捏住了手心的荷包,點頭道:“小染明白。”

    之後寧侯府就開始安排他們三人離開,她出去時看見大哥哥跪在院子裏,聽路過的下人說大哥哥不願意自己離開,大伯父發了好大的火。

    她心裏苦笑,還真是血緣淡薄呢。她知道爲什麼大伯父一家人非要趕走自己和母親弟弟不可,因爲原先在朝堂上,陛下封自己的父親爲世子,如今父親去了,世子的位置就空了出來,他怕弟弟搶了他寧侯的位置。

    這一去恐怕就沒什麼回來的可能了,他雖說是隻讓去守孝三年,但到時候怎麼說還不是由他們一張嘴。

    寧侯府把趙染三人送到了一個離京城比較遠的村子裏,準備了三間破舊的茅草屋。

    進了屋子之後,趙染母親就開始哭哭啼啼,手帕掩着臉淚流個不停。趙染只看了她一眼,沒有過去安慰,她知道她安慰了也沒用。從幾日前,她父親去世後,她母親就只顧着哭,她現在心裏是有些恨她母親的,保護不了自己和弟弟,只能被人家掃地出門。

    見趙深要去母親那邊,趙染道:“小深,咱倆先收拾一下屋子,以後就要在這裏常住了,還沒打掃呢。”

    趙深看了她一眼,遲疑着挪着腳步過來。

    姐弟兩人撿柴、挑水、燒水、掃地、擦桌子,還去外邊買了些米麪,這一通幹下來也用了多半天,累得腰痠背痛還肚子餓。

    做完活後他倆都哎呦哎呦地叫喚着捶着腰,進了屋裏。一進去看見母親還抽抽泣泣,趙染心裏就有些煩,拉着弟弟轉身去了另一間屋子。

    兩姐弟躺在牀上,肚子咕嚕咕嚕的直叫喚,趙染看着弟弟,心疼的不行。趙深自小就聰慧,父親親自教他詩書,如今卻要被耽擱了。

    她摸着腰間的荷包,決心要讓弟弟讀書。下了牀從門縫裏看了看隔壁屋子裏的母親,去熬了一鍋粥。邊熬粥還邊慶幸,幸好她在府裏時爲了向祖父表示孝心常做些粥湯點心之類的,如今也不至於餓死。

    既然搬來了村子,也是要在這裏生活的,趙染覺得得與鄰里之間打好關係是很要緊的。次日上午手裏拿了幾顆煮雞蛋就去了鄰居院子裏,和李嬸聊的火熱。

    “昨天我看你們一家人來,還僱了馬車,以爲不會在這種地方長住。”李嬸看着那破敗的茅草屋說道,他們平時出去做什麼一般都是趕輛驢車,所以纔會這樣猜測。

    趙染初來着個村子,什麼都不熟,也不敢把事實說出來,半真半假委屈道:“我們家離的很遠,父親前些日子去世,家裏的叔叔伯伯們欺負我們孤兒寡母的,把我們趕到這裏來了。李嬸,如今我娘病着,弟弟又小,我實在是憋了一肚子的苦沒處說。”說到這裏,聲音哽咽起來,話是半真半假的,裏邊的感情卻是真的。

    趙染此時是真的無措又委屈。

    李嬸看見這麼一個嬌弱的女孩在她跟前這樣哭,也是心疼,常年勞作佈滿厚繭的手掌一下一下地撫着趙染的後背,“乖孩子,沒事兒,以後有李嬸照應你們。”

    她壓了好幾日的情緒,此刻被這麼一安慰,噴涌似的爆發出來,淚珠子一顆一顆都掉在了衣服袖子上。

    發泄了這麼一通,她心裏也好受了些,用袖子擦了擦臉,對李嬸道:“李嬸,要不是你,我這股子苦悶還不知道要憋多久,真的謝謝你了。現在時間不早,我先回去做飯了。”

    李嬸看着趙染的背影,心想,這麼好一個姑娘怎麼就受了這麼多磨難呢?

    回了家,趙染破天荒的看見母親在做飯,雖然手法生疏,但比在屋子裏哭強多了。

    轉頭看見弟弟朝她擠眉弄眼,她過去問,“母親這是怎麼了?轉性啦?”

    趙深撓了撓頭,說:“你不知道,母親剛剛說要做飯,我也給嚇了一跳。母親什麼時候做過飯呀,父親對他那樣好……”小男孩說着說着竟帶了幾分哭腔,轉過頭去,“估計是姐姐昨日你熬的粥太難吃了,母親纔會親自下廚。”

    趙染知道弟弟不想哭,不想給他們帶來壓力,最後才強硬的賺話題到她身上去,她也只當做沒有聽出來,揉揉弟弟的頭,就進屋幫母親打下手了。

    感覺到趙染站在她身後,她邊幹着手上的活計邊說:“其實母親之前也是會做飯的,只是嫁給你父親以後,就再沒有做過了。”

    趙染輕聲應着,看着母親揉麪團,雖然手法笨拙了些,但每一步該做什麼可都沒有錯。她想,父親的離去對母親打擊纔是最大的吧,畢竟這麼多年來父親幾乎是母親的全部了。

    喫飯時,她把腰間的荷包解下來遞到母親手上,讓母親保管。母親拿到這些銀子後就念叨着要買些炭,再買兩件冬衣。趙染說炭少買些,夠用就行,冬衣就別買了,先穿身上的這件過吧。

    也不知母親聽進去沒有,但爲了省些錢,少買些炭,趙染和弟弟每日早早的去拾柴禾。有時會遇到村裏的人,便聊上兩句。村裏的人也直誇他們姐弟二人勤勞能幹。

    這日打柴打的快些,進門後正好看見母親在牀上擺弄兩件棉衣。母親轉頭看見趙染,道:“小染快過來,母親挑了好久,你看看這件衣服你喜不喜歡?”

    趙染沒看衣服,而是問道:“還剩多少銀子?”

    母親被趙染問的有些愣怔,拿出那個荷包遞給她,她打開一看,眼淚直接就流了出來,哭道:“我說了我不要冬衣,我穿這件就能過冬,現在剩這些錢怎麼讓弟弟去上學?”

    “母親也是看你們倆的衣服……”

    話還沒說完趙染就打斷,“不用,你什麼都做不好,父親剛走我們就被趕出來,你保護不了我們,現在連弟弟上學的錢都花了,只會添亂!”

    母親被趙染說得手足無措,又要哭出來。趙深聽到聲音趕緊跑了過來,“姐姐,我不讀書也可以的,母親她也是爲了我們好。”

    “你給我閉嘴,不讀書?咱們連地都沒有,想種地都沒的種!不讀書還能幹什麼?”說罷,趙染跑了出去。

    趙深看着母親,又看着跑出去的姐姐,不知該先管哪一個。

    趙染怕弟弟找到她,故意往平時不去的那半邊去了,蹲在一個牆角處,放聲哭了起來。

    屋裏的姜修正和青崖交待事情,聽着這聲音,皺了皺眉,道:“趕走!”青崖剛轉身要出去,又聽到姜修道:“我自己去看看吧。”

    青崖做事太跳脫,上次一個姑娘要往他懷裏倒,他本來躲開就好了,身邊的青崖硬生生提着人家姑娘的領子扔到了湖裏,事後少不得道歉。他覺得他自己出去也不費什麼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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