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染還在抹眼淚，擡頭看到了眼前的人，心裏有些慌亂，下意識地道歉，“對不起公子，我不是故意的。”然後轉身就走。
她不知道爲什麼她會下意識叫出公子這個稱呼，在這樣的村子裏哪有什麼公子會來，便是七品縣官家的子女也不會出現在這裏。可剛剛一瞥之下，他周身的氣度分明比她之前在京中見到的公子們更矜貴。
身後的男子拉住了她的胳膊，問：“你叫什麼？”
“趙染。”女子低聲迴應。
男子脣角微微挑了挑，想來這個女子就是先前青竹說的被寧侯府趕出來的四小姐了，毫無自保之力。她的父親在府裏留下那麼多人，竟還能被人攆出去，無能。
他轉身準備回去，聽到後邊沙啞着嗓子的女子道：“我無意衝撞公子，如果公子覺得衣服髒了，可以把衣服換下來給我，我洗好晾乾了再送還給公子。”
其實趙染見他轉身，也是鬆了一口氣，剛準備離開，就見那男子皺了皺眉，又聯想到他問自己姓名，怕他事後報復。如今他們家裏已經再經不起一點磨難了。
姜修倒是沒覺得衣服有什麼問題，因爲之前知道趙染在寧侯府裏怎樣被她父親嬌養着，對她剛剛會說出那樣一番話也是詫異，又走到她身前，看着她凍的通紅的臉，道：“走吧，先進去暖暖。”
他語調平和，卻讓趙染不由自主地聽了他的話，腳剛邁出去半步，腦子反應過來，道謝，“不用了，謝謝公子。”
姜修平日裏沒這麼多的憐憫之心，這次可能是因爲她也是被親人打着守孝的名義逼出來的吧，他竟然打心底裏想了想這個小姑娘的處境，隨後拉着她的袖子進了屋裏。
他拉着趙染進屋時，青崖像看見什麼似的眼睛睜的老大，“主子，你可是爲……”
“出去。”姜修薄脣輕啓，下了命令，在青崖走到門口時，又吩咐，“拿個手爐過來。”
青崖出了屋子，背手把門關上，心裏犯起了嘀咕，他覺得他一定得看好主子，主子是爲長公主殿下守孝出來的，這要是搞出什麼醜事來可要讓那羣老頑固罵死。
趙染在屋裏只覺得暖和，也不敢無處看，怕招來無妄之災。
她低着頭坐在炭盆處烤火，發覺這炭並不嗆人，應該是上好的銀絲炭，比她之前在侯府用的還好，屋子裏也有淡淡的薰香味，具體是什麼香她不知道，應該是她沒見過的。
青崖回來的很快，應該是爲了看着姜修，手裏拿着個手爐立在姜修身後。
“趙染，過來。”姜修坐在桌邊沒動，示意青崖把手爐放在桌上。
少女被叫了這麼一聲，猛然擡頭，男子那張俊秀的臉直接撞進了她的心裏，真是天人之姿，朗目星眉，鼻樑高挺，雖有一張薄情脣，卻生了一雙多情眼，眼尾上挑，帶着些魅惑。
她只打量了一眼，就在心裏下了這些結論，趕緊把目光轉向別處，淡然自若地走了過去。
“坐吧，喫些點心。”梨花木桌上擺着幾盤精緻的點心，她確實有些餓，就沒有假意推辭，拈起一塊糕點放入口中。
真是精細的點心，也不知這公子得有多少人伺候，至少得有一個頂尖糕點師傅。她喫着糕點，默默想着。
雖然餓，也不好喫太多，只吃了兩塊，趙染就站了起來。她準備回去了，再待時間長了，母親和弟弟也會擔心。
“多謝公子，如果公子無事，趙染就先離開了。”趙染向姜修斂衽一禮，出去了。
姜修手指扣了扣桌面，看着那個沒給出去的手爐，若有所思，“青崖，把手爐收起來吧，或者你自己留着用。”
看着着急離開的趙染，青崖心裏誇了她一句懂事，接着就聽到主子這奇葩的話，他是什麼人？侍衛！有聽說過侍衛用手爐的？
可主子怎麼能反駁呢？青崖從桌上拿起那個手爐，準備放回去。
另一邊趙染已經回了家，路上還遇到了李嬸等幾個村民，裝作不經意地與幾個人打招呼，指了指她剛過來的方向，問了在那邊大房子裏住的人是誰。
李嬸他們聽趙染問那邊，嚴肅地說，“小染，沒事可別往那邊跑，我們和他可不是一個階級的，惹惱了他，怎麼沒命都不知道。”
李嬸會說這話也是爲趙染好，在姜修剛住到這裏時，有個鎮上的富家少爺好南風，見姜修長的好看就來騷擾。被姜修身邊的侍衛扔了出去，這位富家少爺不幹了，找到了自己的親戚，知縣大人來撐腰。人們都以爲這個年輕公子完了，不想不到一日，知縣和那位富家少爺就被關進了大牢。
她和幾人打過招呼就回了家裏，還沒進去時，聽到屋內母親在說話，她就靠在牆邊聽着，“小深，你姐姐說得沒錯，確實是母親沒有保護好你們，讓你們喫這樣的苦。你姐姐說得對，那些錢應該留着給你上學的，可母親沒想到，只看着你們的衣服好幾日都沒換了，換件衣服，把身上的衣服也能拿下來洗洗。現在找不到你姐姐，不知道她會去哪裏，你們平時常去的地方你都找了嗎？她也沒來多久，會不會走丟了，我還是出去找一下吧。”
聽到這裏，趙染在門口站不住了，推開門進去，撲到母親的懷裏，“母親，我回來了。”
看着撲到自己懷裏的少女，趙染母親有些受寵若驚，都有好些天女兒沒給過自己好臉色了。她手輕輕撫上女兒的背，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母親一心爲她和弟弟着想，她又有什麼立場去怪母親呢？她暗自下着決心，絕不能就這樣下去，她要賺錢，供弟弟讀書，給母親一個好的生活條件。
她用剩下的錢去集市上買了幾隻雞，下了蛋可以自家喫也可以賣。又從鎮上攬了幾家漿洗縫補衣服的活，冬日裏，水太凍手，總有人不願意洗衣服，又嫌僱一個丫鬟太費錢。
每隔幾日，她就去一趟鎮上，提上一籃子雞蛋賣掉，再去那幾戶人家拿衣服。這樣日復一日，也攢了些錢，來年開春，夠弟弟去鎮上讀書的錢了。
每次她拿着衣服回來時，趙深總是要衝上來幫忙。趙染就會對他說：“小深，你洗的衣服不乾淨，到時候人家就不用姐姐了。這樣，你去幫姐姐提水，然後姐姐洗完了，我們一起把衣服擰乾。”
開始擰衣服的時候，因爲水很冰，趙深手一放上去就吱哇亂叫，然後就心疼地看着趙染。後來他就不用趙染擰衣服了，說兩個人擰還不如她一個人方便。
趙染知道趙深是在盡己所能的幫忙，只是揉揉他的腦袋。
又到了趕集的時間，送完衣服後趙染與村裏人一塊往回走。聽着人們唸叨着，又快開春了，真是累喲。
確實，開春是這些農戶們最忙的時候，又要翻土，又要播種，但最忙的不是男人們，而是女人。她們要起得比男人還早，做好早飯，帶到地裏去，然後就跟着幹活。整整一天下來，累的腰痠背痛不說，回了家還得接着做飯洗碗。
趙染想着，她似乎可以在農忙的時候開個賣餐飯的攤子。於是，她和村裏的人們聊天，旁敲側擊地問粥飯價錢大約定在多少能接受。聊的時候發現那些男人們也樂意在外邊喫一口，因爲村子裏不方便，農忙起來，女人們根本不可能按時按點的做飯，得空着肚子幹活，也是又累又餓。
回了家之後，本來該好好躺着睡一覺，可還餓着肚子，女人又拖着勞累了一天的身子去做飯，這樣的日子，想想就心累。
在初春天氣還冷着的時候，人們就開始下地了。這時候趙染也在村子裏的大路旁支了一個小攤，開始賣早飯。第一日她做的飯並不是很多，想想試試行情，也因爲原先沒確定要在今日開始出攤，估計人們都是吃了早飯出來的。
果然，和她預料的一樣，第一日沒幾個人來。但吃了的人都誇趙染肯動腦筋，還說回去和婆娘說明天不用做飯了，在她這裏花不了多少錢，省一天的勁。從第二天開始，來的人太多，碗筷幾乎都不夠用了，還是趙染的母親後來過來送剛蒸好的饅頭時，留下來洗碗筷，才週轉開。
這幾日是人們最累的時候，也是趙染最能賺到錢的時候，她乾的格外起勁，連她母親都跟着很有幹勁。
過了約莫十來天，農忙的時候下去了，趙染也收了攤，不再出了。她數着這些日子賺的錢，攬過弟弟的肩膀，“走，我們去鎮上。”
趙染準備帶弟弟去做兩身衣服，上學的時候穿着。
兩人在路上走着，過去了一輛馬車，雖沒有像京城的馬車那樣動則鑲金鑲玉，單看那紅木便知價值不菲。趙染拉着弟弟趕緊躲在路邊，馬車上的人撩開簾子，是那日她撞到的那個公子。
姜修看見躲在路邊的趙染，放下簾子，“你說前兩日趙染在白草村開了小攤賣早飯？”
青竹道：“是，那幾日，生意還不錯。”
姜修捻着手裏的一串珠子，道：“還算聰明。我們後日去赴宴不是還缺個人嗎？帶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