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一聲物體落地的聲音,寫着“殺”字的籤子落在了地上,正是周曉萌的腳邊。

    她正巧低着頭,一眼就看見了,只是卻彷彿沒看見,嘴角的笑意也只是輕輕一閃。

    然後便是對着上首的褚青梅行禮。

    彷彿剛剛她不是被判了死刑,而是被解脫了。

    所有人都不禁愕然。

    就是李夫郎也沒有多少爲女報仇的快感,反而因爲她的過於平淡的反應,彷彿被激的有些瘋狂。

    一遍遍的唸叨着,“爲什麼?爲什麼她不怕死?她不是該害怕?該痛哭流涕的嗎?不是該跪下來求饒命的嗎?爲什麼什麼都沒有呢?”

    可回答他的只有周曉萌平淡的臉色和挺拔的身姿。

    褚青梅彷彿受到了很大的打擊,整個人都陷在了座椅裏,許久都沒有說話。

    還是身邊的劉大人替他吩咐衙役把人犯周曉萌壓下去。

    而捏着帕子捂着嘴的史可爽,這會兒纔像是反應過來,不顧史珍香和史紅玉的阻攔,就要衝上去抱着她跟她說話,可是卻被衙役死死的擋住。

    被攔在外面的云溪、青書、孩子們、清寧以及夫郎們也是想衝進去,只是卻都被擋在了外面。

    縱然夫郎們知道她不會死,大哥答應了會想辦法用死囚比她替出來,可心裏仍舊還是難受的。

    而且也納悶她到底是怎麼了,爲什麼那麼想死?

    顧唯之想到了她的來歷,心裏一涼,莫非她就是想故意的讓人把她殺掉。

    她是想回去了?

    不,他不允許她回去。

    他好不容易纔明白自己的心意,他絕不會允許她就這樣離開。

    同時圍觀的羣衆也不禁想不通,他們看過不知多少次這種場面,哪個不是痛哭流涕哭聲震天大聲喊冤,像她這般平靜的實在是少有。

    就算是那些讀書的女子,自詡不怕天不怕地,可是真的看到籤子落下的時候,也是會原形畢露的。

    怎麼她卻那般平靜呢?

    ……

    周曉萌被押回大牢。

    聽到鎖鏈撞擊的聲音,王強立即爬起來走到柵欄邊,看着周曉萌被押回來,又被衙役送進對面的牢房裏。

    她一直牢牢地盯着周曉萌的臉,奇怪的很。

    不等衙役離開,就着急的問出聲。

    “你,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她見過不少審案,哪一個不是拖拖拉拉的幾個時辰,這好像,她擡起頭朝鐵窗看了一眼,根據她的經驗,這應該也就一個半時辰,實在是有些快了。

    “還有,你臉上的淚水呢?你沒有哭,沒有爲自己喊冤嗎?”

    周曉萌苦笑着搖頭,正要說話,卻看到衙役盯着自己,她立即閉上嘴,直等到衙役落鎖,離開,她才走回到只鋪了一層薄稻草的牀上躺下。

    等着回話的王強忍不住又出聲。

    “喂?到底怎麼判的?”

    “死刑。明日午時斬首。”

    “什麼?”王強倒抽一口氣,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那個,那個,你節哀,別怕,我聽人說過,斬首其實就是一瞬間,你甚至都感覺不到疼,就已經人頭落地了。”

    周曉萌想了想,卻忍不住搖頭。

    “未必吧,要是碰到功夫底子好的,那一下就人頭落地了,可是如果碰到的是生手,那一下落不了地,還得繼續砍,就怕那人還沒嚥氣,還得受罪。”

    “哎呦,你說的太嚇人了,你,你怎麼還能這麼平靜,你當真就一點都不害怕嗎?”王強只是想想那場面,就覺得渾身膽顫。

    而對面的可是明日就要經歷的,當真就不害怕?

    難道這世界上還真有不怕死的人不成?

    周曉萌閉着眼搖頭,也不管王強能不能看到。

    王強想着人家可能也害怕,就是不想告訴自己,畢竟人家以前是大老闆,不想被自己這個小偷小摸的人瞧不起。

    可是她努力地伸長脖子去看,卻真的沒有從她的臉上看出一絲害怕的跡象來。

    怪了。

    她就不信了,這世界上真的有不害怕的人?

    裝應該也是裝不出來的吧?

    “喂,那個,姐姐,你比我大,你看咱們能在這裏遇見,也是一種緣分,我就喊你姐姐了,我就是好奇,你真的不怕嗎?你到底是怎麼了?我從未見過你這樣的人呢?”

    “誰會不怕死呢?”

    周曉萌睜開眼,盯着鐵窗上投射進來的那一束微弱的光,似乎比上午那會兒要弱了一些,她伸出手,似乎是想夠到,可是這哪兒是她能抓住的呢?

    “你怕死,那你要是怕死,爲什麼不哭呢?你爲什麼不喊冤呢?還有,我怎麼從你臉上看不到你害怕呢?”

    “你可聽說過哀莫大於心死,有的人身體活着,可是心卻死了,就如同行屍走肉一般,既然心都死了,身體死不死也沒有什麼必要了,誰要是好心能把身體也弄死,那大概對他而言是一種救贖吧?”

    “你說什麼,我怎麼越聽越糊塗,你,你剛纔說你心死了?我,我好像能明白一些。

    我那時候被爹孃趕出家門自謀生路,我努力地去找事情做,可是沒有人願意請我,我好幾天都沒有喫飯,肚子餓的難受,甚至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看着那些人穿着綾羅綢緞喫着山珍海味,可是這一切都跟我沒有關係,我也抱怨上天不公,也埋怨爹孃無情,也想過要是就這麼死了,那肚子就不會餓了,心裏也不會這麼難受了。

    可是,可是後來我看到有一個衣着華麗的人扔了一個饅頭給一條野狗,我彷彿看到了希望,追着那野狗就跟它搶了起來,雖然被它差點咬到,可我還是搶到了。

    我跑着把饅頭狼吞虎嚥的塞進肚子裏去,我瞬間覺得力氣又回來了,活着又有意思了,就如現在,我每天在這裏,雖然哪裏也去不了,可是至少是不用餓肚子了,而且我還認識了很多的同樣被關起來的人,聽他們講各種各樣的故事,我覺得其實現在的日子也挺好的,就再也沒想過死不死那回事了。”

    周曉萌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被一個小丫頭給教育了。

    不過這話倒是聽着還像是那麼回事。

    有的時候,人想要的少,想的少,反而會更快樂一些。

    大概就像是小孩子就因爲知道的少想的少,就整日都是笑容洋溢的。

    人長大了,有了野心,有了牽掛,有了各種感情的羈絆,經歷各種求不得和背叛,反而喪失了這種最簡單的快樂。

    王強沒有聽到她出聲,還以爲她睡着了,就又出聲詢問。

    “喂,你有沒有聽到我說的?你要是還是覺得心裏不舒服,那等我出去了,我就帶你去偷地主家的糧食,我跟你說,每次偷到手,沒有被抓到,心裏就可高興了。”

    可是她又突然想起她已經被判了死刑,而且明日這個時候就已經身體和頭分離,便說不下去了。

    只是瞪大眼睛看着對面那個依舊躺着的人。

    直挺挺的,看上去,真的很像一具屍體。

    不知道是不是已經知道對方不會跟自己說太多的話,王強無奈又失落的轉身。

    “這樣吧,你既然喊我一聲姐姐,那我也不能白讓你叫,你要是出去了,去史家找史可爽,就跟他說你是我在這監牢裏認識的妹妹,我想他會願意給你一份安穩的生活的。以後好好地工作,希望你能永遠都這麼快樂。”

    “你?你是跟我說話嗎?”

    王強怔了一下,才趕緊轉過身去,看着仍舊躺着的周曉萌,有那麼一瞬間,差一點以爲是自己在做夢。

    “嗯。”

    許久之後,周曉萌纔出聲,王強也才確定這一切是真的。

    去史家,找史可爽,她反覆的唸叨着,突然想起來什麼,衝着對面大喊。

    “我知道了,他們都說你跟史家的少爺有一腿,他還懷了你的孩子,喂,我聽說史家很有權勢的,他們沒打算救你嗎?

    怎麼可能?你可是他們家……”

    “不對,你不是還有很多夫郎,還有一些紅顏知己的嗎?爲什麼沒見他們來看你呢?

    難道說你一心求死跟他們有關係,該不會你是被他們給戴綠帽子了吧?

    難怪,難怪你這麼難受?”

    王強像是發現了什麼,一個勁兒的在那唸叨。

    可是周曉萌卻再也沒有給什麼反應。

    最後王強自己覺得沒趣,也就不理會了。

    ……

    隨着一聲“周曉萌,有人來看你。”

    鎖被打開,有腳步聲走了進來。

    有人似乎認出來人,喊了一聲,“褚大人,你是知府大人?”

    周曉萌這纔有了一些反應,緩緩的睜開眼,正巧來人已經走到了她跟前,正低頭看着她。

    就這麼四目相對。

    許久,她衝着他笑了,只是他的臉似乎凝着一層化不開的哀愁。

    她掙扎着坐起來,又站起來,對着他行禮作揖。

    “褚大人。”

    “不必這麼客氣,咱們也算是朋友,我讓人準備了一些薄酒薄菜,咱們邊喫邊聊。”

    說着,小廝便搬出一張桌子,又把食盒裏的菜一一的擺放出來。

    周曉萌看到上面都是自己愛喫的,酒也是自己愛喝的解憂,不僅也有了一些要喫喫喝喝享受的興趣。

    她也不確定明天是離開還是徹底的消失,有句話怎麼說,死也要做一個飽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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