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回頭,這個曾經被他當做親弟弟的人,現在卻成了仇人,他該怎麼去面對呢?脊背不敢有一點鬆懈,就那麼直直的挺着。

    “你怎麼不敢看我了呢?哥。”

    那一聲哥,太過諷刺了啊!

    “內疚?恐懼?你在想什麼?餘知樂。”甄釋說着,幾步走上前,一把扳過餘知樂的身子,他本以爲會看到一個自鳴得意的餘知樂,卻只看到一臉彷徨無助的男人。

    餘知樂搖頭:“我沒有傷害過任何一個人,從沒有——”

    “你不是失憶了嗎?怎麼就敢保證自己什麼都沒有做過。”

    餘知樂垂下手,搓着兩手之間的虛空的空氣,不安道:“我不會傷害爸爸媽媽的——”

    “是麼!據我調查,你在事發之前曾經跟你的父親大吵過一架——”

    餘知樂瞪大了空茫的瞳孔,不知該把眼睛定格在哪裏,胡亂的後退着,卻被甄釋一把抓住個胳膊,甄釋是不會放過他的,繼續道:“餘知樂,十年前的倖存者不止你,還有一個人——”

    “誰?還有誰?”餘知樂反抓住了甄釋,“他是不是沒有失憶?”

    甄釋冷冷道:“你希望她也失憶嗎?像你一樣?路子男,那個英語教師,你還記得嗎?十年前,她是你妹的家庭教師,輔導你妹的學習,那天她也在場,一直都躲在臥室衣櫃裏她倖免於難,她儘管並不清楚是誰開了槍,也不知道誰是兇手,但是當她從衣櫃裏偷偷跑出來時,她曾告訴過我,她看到你在擦掉手`槍上的指紋——”

    抓住甄釋的手立即軟了下來,餘知樂垂下胳膊,搖搖頭,難以置信自己聽到的,唸叨着:“不是的,不是的——”

    遲成詫異道:“既然這個家庭教師知道這種情況,爲什麼後來卻沒有成爲證人呢?”

    “因爲餘知樂還活着啊!她怕餘知樂會報復自己,趁着警察到來之前,偷偷離開了現場,爲了保命,於是連夜離開了瓦里拉,也根本無人知道現場還有一個倖存者。”

    “我不會殺害自己父母和妹妹的,我不會的——”餘知樂無意義的往後退,甄釋抓着他的胳膊,死死捏緊,不讓他逃跑,忿忿道,“餘知樂!爲什麼同樣是失去家人,你卻可以像個沒事兒一樣繼續和別人闔家歡樂?而我只能獨自悲傷?憑什麼!你一個殺人兇手憑什麼!”

    甄釋赤紅了雙眸,越說越憤怒,這十年積壓的痛苦瞬間傾`瀉而出,抓住了餘知樂的衣領,狠狠的一扯,又把他甩在了地上:“餘知樂!你用什麼賠我!”

    餘知樂緩緩從地上爬起來,他感到了對方的痛,那些痛隨着他的眼淚,一個勁兒的往下流淌,他幾乎失去了所有的求生欲,太多的悲傷排山倒海的壓過來,讓他無法呼吸,他跪坐在地上,雙肩耷拉着,兩手垂在身體兩側,他仰起臉,因爲不知道對方在哪裏,只能對着大概的位置,無望的說道:“甄釋,你想讓我怎麼賠你?殺了我好不好?”

    末尾的語氣宛如在請求——

    甄釋的心跟着那句話猛跳片刻,他用憤怒替代自己那一瞬間的心軟,正欲去扯餘知樂,被遲成攔住了:“甄釋!你殺了他,你也犯了法!”

    “怎麼?法律會幫我制裁他嗎?”甄釋回視遲成,他滿眼都是恨,都是無處發`泄的痛。

    遲成畢竟是一個辦案多年的老刑警,以他對餘知樂的觀察來說,總感覺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你不能根據一個人的證詞就判斷餘知樂就是兇手,何況路子男並沒有看到真正的殺人現場——”

    “那你告訴我他爲什麼要擦去手`槍的指紋!爲什麼!心裏沒鬼爲什麼要這麼做!”甄釋嘶吼出聲。

    突然,餘知樂抓住了甄釋的手,捧了起來,然後把甄釋的手放在了自己的頸項上,他哽咽着,卻也在笑着,那個笑好似在求得一個解脫:“甄釋,我想死在你的手裏——”

    甄釋震驚的凝視着餘知樂,看他眉眼間早已沒了活氣的死氣沉沉,那個求死的眼神震撼了他。

    到了這裏,甄釋像是被燙了一下,立馬抽開了手:“別想死得這麼容易!”扣着餘知樂的後脖頸把他扯了過來,嘴脣壓在他的耳際,恨恨道,“餘知樂,我要你的後半生都活在地獄裏!”

    遲成大驚:“甄釋!你想做什麼!”

    “怎麼遲警官?你要阻止我?”甄釋斜睨遲成,他嘴角一翹,甚是不屑,“你簽證早已經到期了吧?如果我把你交給移民局,你會被遣送回去嗎?記住,這裏是瓦里拉,可不是中國——”

    遲成猶豫了,他眼瞅着甄釋扯着餘知樂離開,也無能爲力,只能暗自祈禱甄釋別做什麼出格的事兒,可正如甄釋所說,這裏是瓦里拉,一個治安條件相當差的國家,不禁槍,犯罪率極高,甚至允許報私仇。

    而且作爲瓦里拉家喻戶曉的明星,甄釋的能力隻手遮天,甚至比警察權力都大,否則他也沒膽量敢綁架他一箇中國警察。

    唉——

    餘知樂,希望你血厚吧,禁得住折騰吧。

    甄釋沒把餘知樂送回醫院,而是直接帶他回了家。

    推開家門,甄釋毫不留情的把餘知樂往屋裏一推,餘知樂一個踉蹌,差點沒站穩,他不知道這是哪裏,也不清楚甄釋把他帶去了哪裏,直到他的機械狗跑過來,在他腿邊蹭了蹭,這才確定自己回到了家。

    摸索着來到客廳,他靜靜坐在沙發裏,等着甄釋走過來,他做好等待被制裁的準備,卻遲遲沒有等到甄釋的行動,他聽到對面傳來深深的呼吸聲,感到甄釋的視線就在自己臉上來回打轉。

    “喬北——甄釋?”他小心翼翼開口。

    此時的甄釋雙手合十拄着臉,目不轉睛的盯着餘知樂,看這個二十五歲的男人面色慘白,如同行屍走肉的堆在沙發裏,好像這個人早已死在了十年前。.七

    今天的小唐尼出奇的乖巧,就乖乖趴在餘知樂腳邊,也不咬他,也不狂吠。

    甄釋想了想,站起身,蹲下身,與餘知樂視線平齊,就算明知對方什麼都看不見,他依然習慣性的去看餘知樂的眸子,那雙眼睛雖然看不見東西,依然保留了情感的停放。

    他該恨這個人的!

    可是——

    卻忍不住去靠近。

    爲什麼?

    餘知樂!我該拿你怎麼辦?

    似乎是感到了甄釋的靠近,餘知樂伸出手,指尖碰到了甄釋的眉骨,他輕聲說道:“甄釋,你殺了我吧。”那是一種平靜到幾乎無聲的語氣,彷彿讓甄釋殺了自己是世界上最正常不過的事兒,比喫飯睡覺還要稀鬆平常。

    每一次餘知樂的觸碰都讓甄釋震顫。

    突然,小唐尼像是感到了什麼,開始衝着甄釋叫了起來。

    餘知樂趕忙把食指壓在脣瓣上,衝小唐尼道:“噓!小唐尼!噓!”

    這樣的餘知樂讓甄釋想起了初見這個人時的情景,甄家和餘家本就是世交,他們的父親是中學同學,經常互相走動。

    記得那年自己十二歲,他跟父親到餘知樂家做客,聽到了鋼琴聲,那首曲子正是《第十三雙眼睛》,他很納悶,到底是誰在彈奏這首恐怖曲子,這可是網上盛傳的十首禁曲之一。

    當他踏入餘知樂臥室門檻的那一刻,他看到了一個身穿白毛衣的十四歲少年端坐在鋼琴邊,小唐尼看到了甄釋,叫着跑過來咬他,被餘知樂制止了,餘知樂停下彈奏,對小唐尼道:‘噓,小唐尼,那是客人。’

    那天,陽光正好,少年的側顏沐浴在光斑下,映出青澀溫柔的面龐,甄釋竟然看呆了,過了許久纔開口道:‘你爲什麼要彈奏一首禁曲?網上說聽到這首曲子的人都會自殺。’

    十四歲的餘知樂站了起來,比甄釋高出一頭,他笑了,想了想,說道:‘其實,它只是一首寫給愛人的情歌——’

    這句話,他記了十一年。

    “餘知樂你爲什麼——”甄釋哽咽了,他顫抖着手,按在了餘知樂的脖子上,他試圖用力,可是怎麼都無法把力量聚集起來。

    他恨餘知樂,更恨下不去手的自己!

    猛地站起身,衝到了陽臺,拎着一個汽油桶來到客廳,他擰開蓋子,卻沒有直接澆在餘知樂的頭頂,而是繞着客廳淋了一圈,餘知樂聞到了嗆人的汽油味,他沒有阻止,心裏清楚對方要做什麼。

    甄釋掏出打火機,說道:“餘知樂!一起下地獄吧!”

    餘知樂合上了眼睛,他接受了這樣的命運。

    鬆開手,火機掉在了地毯上,點着了被汽油澆灌後的毯子,火噌一下竄了上來。

    在大火燒起的瞬間,餘知樂聽到耳邊響起如同AI一般冷酷的聲音:“餘先生,最後一關,你可願意繼續?”

    我都要死了,還繼續個屁啊!

    餘知樂這麼想着,可是心口不一,嘴巴卻早一步說道:“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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