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白色的利劍從她臉龐邊穿過,冷絲絲的,還帶着血腥的氣味。

    周靜筠屏住呼吸,第一次離死亡這麼近,她看得清薄刃上反射的月光,劍上的殺氣還瀰漫在她身邊。

    裴歆將她抱在了懷裏,一動不動地躲在狹窄的編籠底下。

    一劍又一劍,從身旁的縫隙裏穿過去。

    片刻的事,又像是過了許多時辰,身旁的一柄柄劍劃過,她第一次知道時間可以這麼漫長。

    月華如水。

    不久前還在感覺到燥熱的氛圍,現在已經是遍體發涼。

    這些刺客在編籠旁邊一一用劍到處亂砍,紛飛的木屑聲和金屬破空聲劃破了夜晚的沉寂。

    不知過了多久,許是他們沒有發現什麼可疑情況才走遠了。

    腳步聲走出了很遠之後,周靜筠瑟縮在裴歆的懷裏,裴歆的肩很寬,平時她還沒發現過裴歆可以將她小小一團抱在懷裏。

    “終於走了!”周靜筠長時間保持着一個動作,她感到自己的腿上癢癢酥酥的,沒了知覺。

    掀開編籠,劫後餘生地大口呼吸着帶着枝木碎屑氣味的空氣。

    她背後浸出的冷汗,染紅了背上的紗衣,穿着的石榴紅錦紗裙緊緊貼在身側,勾勒出她曼妙的曲線。

    裴歆有些臉紅地將她放開。

    周靜筠不在意這些,她試了幾次想站起來,她捶着腿,裴歆扶着她起身。

    夜色如墨,清風吹拂。

    她突然在面前看見了兩個人,他們都穿着墨色的錦袍,一前一後,戴着一副燙金雲紋的面具,就正在巷子口,冷冷地注視着周靜筠和裴歆。

    不知他們什麼時候出現的,巷子內陰暗模糊,僅有的燈光和月色勾勒着他們的挺拔身形。

    他們兩個手中的銀白色劍已經出鞘了,反射着皎白色的月光,她這下看清了,蜿蜒的血跡像小蛇一樣,從他們的劍尖上滴落。

    銀白色的劍尖下橫七豎八地躺着黑衣人的軀體,一動不動。

    從黑衣人拔劍試探,到他們的離開,不過有一刻鐘的時間。

    一刻鐘前還是凶神惡煞,像死神一樣來四處收割生命。

    一刻鐘後,他們已經成了劍下的亡魂,再也沒辦法四處拔劍了。

    可這些都太安靜了,裴歆和周靜筠還沉浸在逃生的喜悅中,生命的天平已經朝着他們傾斜了。

    這是兩個可怕到極點的對手。

    周靜筠的心沉了沉。

    現在葉賜沒在這,就算在這他能打敗這兩個人嗎?

    裴歆皺着眉,一動不動地像母雞護着雛雞一樣將周靜筠擋在身後。

    空氣中瀰漫的血腥味,還有在盛夏天裏如墜冰窖的寒氣,冷得他一哆嗦。

    殺氣,他默唸道。

    這隻在他老師的口中聽說過的東西,今日還是第一次碰上真的,如是在平日裏他或許還有一戰之力,可今日……

    “閣下,是什麼人?”裴歆朗聲道。

    “取你性命的人。”

    站在前面那位穿着墨色錦袍的男子淡淡地說道,他的聲音雖然輕,但又帶着獨斷專行的力道。

    他就是隨便一說的話,也會被當成遵行的諭旨。

    周靜筠悄悄地探出頭,注意着這個危險的敵人,她知道雖然面前的兩人同行,但兩人中只有站在前面的這個墨色錦袍的人是主事者。

    “那你可知道我和她是誰?”裴歆輕笑地說道。

    “我知道又怎樣?不知道又怎樣?今日想殺你們的又不只有我,怪就怪你倆生平得罪的人太多了。”

    神祕人言語間帶着不屑,似乎並未將裴歆看在眼裏。

    他腳尖輕點,身子朝裴歆飛躍而來,凌空下擊。

    裴歆瞳孔一縮,用力將周靜筠推至一旁,慌忙從地上拾起一柄劍橫擋。

    兩柄利劍絞在一起,隨風而動,劍氣縱橫。

    神祕人的劍尖貼着裴歆的面頰而過,裴歆微微側身,微涼的寒氣從眼下劃過。

    周靜筠見着對面神祕人身旁的幫手陰沉地看着她,面色不善。

    她知道這是讓自己不要亂跑的意思,她用手捂着嘴,心嚇得砰砰直跳。

    那個神祕人還未使上全部實力,他的攻勢雖然密集,卻不像先前的刺客招招刺着命門,他右手使着劍,將左手背在身後,劍勢若迴風飄雪,凌厲輕靈。

    裴歆此時心中雖也和周靜筠想到一處,但也是翻江倒海。

    他自幼便跟隨楚國境內一等一的高手學習劍術,他於劍道上浸淫了十多年,自負在楚國內同齡人除去周昉,無人能擊敗他。

    可今天遇上這位神祕人,身體特徵皆是青年,與他歲數相差無幾,卻一手使劍讓他不可招架。

    今日他雖先前與蒙面刺客交手,元氣大傷,但此時與神祕人手中以走了數百招,他依然沒看清神祕人的武功路數。

    “這就是你們的楚國的劍術?怎麼如此不堪一擊?”

    神祕人冷笑道。

    他右手持劍,右步上前側身不動,手上的劍在空中飛舞,行雲流水,如同挽出一朵朵銀白色劍花,將裴歆手中的劍抵住。

    “你學了這麼多年劍法,根基紮實,卻不會使用,真是可笑。”

    神祕人手中銀劍飛舞,口中氣息卻不亂。

    兩劍膠着,神祕人手腕朝下翻轉,裴歆右臂一麻,口中鮮血噴出,手上的利劍從手中飛出,插入他身外三尺的青石板上。

    周靜筠趕忙小步跑過來,裴歆伸出左臂,示意她不要過來。

    但她不管不顧地將他扶着。

    “你輸了。”

    神祕人帶着幾分輕狂的笑意,目光微動,手中長劍從上的指着裴歆的心口。

    裴歆微微皺着眉頭,目光清澈地盯着神祕人,聲音不卑不亢。

    “你把她放了。”

    “我可不是什麼好人,”神祕人輕笑道,“你既然這麼喜歡她,那你們兩個去地下做亡命鴛鴦可不正好?”

    “慕容將軍,你孤身來到我大楚,就不怕走不出去?”周靜筠擡起頭,燦然對上神祕人雙眼。

    裴歆聽了這話一驚,死死地盯住神祕人。

    神祕人一驚,但隨即面色如常,“你是怎麼知道的?”

    “將軍對着楚國言帶譏諷,我們楚國可沒有你這麼武功高強的青年才俊,”周靜筠莞爾一笑,“你可能是來自趙國,或者夏國。趙國國小,除了護國宗門天宗外,可不會有這麼厲害的劍客,天宗只爲護佑趙國安危,斷不可能跑到楚國來挑釁皇親貴族來挑起趙楚爭端。而夏國內,我只聽說了有兩位劍法高強的劍客,只有大將軍慕容珣和另一位……”

    慕容珣在夏國出身高貴,世襲公爵,掌管全國兵馬,是這次夏楚大戰的最高將官,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她容色絕麗,衣紅如火,剛剛因着和裴歆的疾跑和狹小空間裏的躲避,在熠熠的夏夜裏,將額前的碎髮和身上的紅衣打溼了,如工筆上精心描募的仕女因畫上顏料的暈染,更添嬌美,讓人不可逼視。

    “你爲什麼不覺得我是祝寧呢?”

    神祕人眼簾微垂,語帶譏諷地向前逼問她道。

    祝寧,那個封存在記憶裏的名字,是她這輩子的一道傷口,她過了好久想要忘卻,以前的回憶,從前的過往,在這些歲月裏,就像鈍刀子割在心上,每次的一刀,都留不下鋒利的傷口,但徹骨到心扉的疼痛疼到了骨子裏。

    當每次心口上的刀痕都要癒合的時候,就會來一把新的鈍刀子又來將舊傷口上,又割上一刀。

    “祝寧,他光風霽月,劍法當時罕有,怎麼會像你這種小人途徑……”

    周靜筠緊咬着牙,努力平復着聲音裏這個名字帶來的顫抖。

    “我小人途徑,哈哈哈哈哈……”

    慕容珣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將劍尖挑着周靜筠光潔的下巴,放聲大笑道。

    “對,你說得對,我比起祝寧就是小人途徑又怎麼樣,反正你現在生死由我說了算,祝寧,他現在遠在千里之外,會來救你嗎?”

    慕容珣聲音陰惻惻的,在夜空中極爲駭人。

    裴歆掙扎着想把她推開,周靜筠緊緊抱住他左臂,讓他稍安勿躁。

    周靜筠對上了慕容珣雙眼,那雙眼裏瘋狂與殺意,只那一瞬間,她就明白了慕容珣是知道了她和祝寧的事。

    與她相戀,可能是刻在祝寧生平裏唯一不光彩的事。

    慕容珣爲了祝寧的名譽要來殺了她。

    “我只知道你殺了我,他是絕對不可能放過你的。”

    周靜筠目中寒氣逼人,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

    “小美人,你別太高估了你自己的重要性。”

    慕容珣沉吟片刻,輕聲笑道。

    “那慕容將軍就一劍殺了我,我原以爲你們慕容世家的人個個都是英雄好漢,但你大半夜的跑到我楚國的國都威脅當朝官員的家眷,你這樣的行徑可真是讓人不恥。”

    周靜筠聲音鏗鏘有力,一字一句直指慕容珣的弱點。

    慕容珣一生自負,在夏國權勢滔天。

    從小到大,他都被當作慕容家掌門人培養,斷情絕愛,玩弄權術。

    但他又是一名出色的劍客,劍法心決又是在教人心境澄澈,方能劍法大成。

    這麼多年來,他縱然這麼多年小心經營,大權獨攬,也是坦蕩暢意,沒人能在他面前說上他半個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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