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爸,小云既然已經醒了,又不是故意跳河,就別跟秋月說了,省得她着急跑回來一趟,又要被她婆婆數落。”

    “這我心裏有數,可是村裏人都傳開了,說的話都不好聽。”

    “唉,沒辦法,咱們又不能堵上別人的嘴,只要小云沒事就好……”

    江氏夫妻倆在堂屋裏小聲說話,舒雲——從此刻起該叫江舒雲了,振作精神起了身。

    陶春蘭愣了一下,趕緊打住話頭,轉而道:“小云,怎麼這就起來了,不多休息一會兒?”

    “不用了,我感覺已經好多了,想起來洗個澡。”

    “好,那你慢着點。”

    江舒雲去廚房竈上打了兩桶溫水,到衛生間仔仔細細洗了個澡,把頭髮裏的細沙和身上沾染的泥腥氣徹底清洗乾淨。

    洗完後坐在房裏晾頭髮時,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跑進來,撲到她身邊,帶着哭腔問:“二姐,你、你還好吧?”

    這個稚氣未脫臉容清秀的小姑娘就是江家的小女兒江曉雪,人也很聰慧,就是有點貪玩,成績在班裏處於中下游。

    早上江曉雪就是出去找同學玩去了,後來聽人在傳她二姐早上跳了河,這才急忙趕了回來。

    江舒雲用木梳慢慢梳理着一頭柔亮順滑長及腰畔的黑髮,應道:“我很好啊。”

    “那他們怎麼說你,說你……”

    江曉雪沒敢繼續往下講,只是看自家二姐完全不像尋死過的模樣,難道之前告訴她消息的村人是騙她的?

    江舒雲若無其事道:“今天我只是去河邊散散心,哪知道一不小心滑了進去,嗆了兩口水,現在已經沒事了。”

    江曉雪恍然大悟,全家五口人,她和書讀得最多、跟自己年紀也相近的二姐關係最好,聞言拍拍心口道:“哦,原來是這樣啊,我就說我二姐怎麼會做出這種事來,那幾個大叔大媽真是胡編亂造。”

    正在這時,屋外的院子裏忽然傳來一個大嗓門的尖利女聲:“老江家的,我剛聽說你們家二丫頭早上出了事,大白天的真是嚇死個人了!”

    陶春蘭迴應道:“真是不好意思,讓她嬸子擔心了,小云現在已經沒事了,正在裏屋歇着。”

    對方尖刻地嚷嚷道:“這丫頭怎麼回事,好端端的突然就跳河尋死覓活,真是太晦氣了,傳出去了我們趙家都跟着丟人。”

    陶春蘭顯明氣勢不如對方,小聲辯解道:“她嬸子,小云不是尋短見,是去河邊玩,不小心滑到水裏去了。”

    江海濤也說:“不是的,不是尋短見。”

    “騙誰啊,全村人都已經傳開了,你家二丫頭是跑到河邊一頭扎進水裏的,這不是尋死是什麼。我早就說過,姑娘家讀那麼多書有個屁用,既不能當喫又不能當穿,除了浪費錢還能幹什麼。你們夫妻倆也是糊塗,就由着她這麼作,這下好了吧,鬧出這麼丟人的事來!”

    陶春蘭口拙,說不過那個牙尖嘴利的女人,只能反覆賠禮道歉。

    江海濤一向是個悶嘴葫蘆,更是說不出話來,坐在院子角落裏一聲不吭地劈柴,手臂上青筋暴得老高。

    江舒雲聽得刺耳,透過窗戶往外一瞧,是個燙了頭穿着綠花裙子的胖婦人,叉着腰,撇着嘴,活像個充了氣的綠蛤、蟆。

    她看着頗爲眼熟,一時卻又想不起來是誰,便問:“爸媽爲什麼要搭理那個粗俗刻薄的女人?趕出去不就完了。”

    江曉雪有些詫異地說:“趕出去?那不好吧,巧嬸這麼厲害的人,誰敢趕她啊,何況爸媽還要顧及衛東哥的面子。”

    衛東哥?巧嬸?

    被江曉雪這麼一提醒,江舒雲猛地想了起來。

    趙衛東也是青河村人,只勉強混了個初中畢業。不過他爹趙有德開着個養豬廠,養了上百頭豬,一年能掙不少錢,是村裏目前唯一的一家萬元戶。

    巧嬸就是趙衛東他媽張巧燕,爲人潑辣尖酸,一張嘴沒人說得過。

    這倒也罷了,關鍵是前幾年江海濤摔傷腿後休養了小半年,家裏窮得快要揭不開鍋。加上那年天旱,莊稼收成不好,除了趙家,全村人日子都過得緊巴巴,陶春蘭迫不得已之下只能向趙家借錢。

    趙衛東早就看上了全村姑娘中長相最標緻的江舒雲,趁機讓他媽提親。

    張巧燕不想借錢,也根本看不上窮得叮噹響的江家,奈何寶貝兒子被江家二丫頭迷了心竅,非要娶那丫頭,否則就要絕食。

    她只得讓步,跟江家說可以借八百塊,條件是給自家兒子和江舒雲訂個親。這八百塊就相當於趙家給的聘金,等江舒雲初中畢業就結婚。

    彼時農村裏時興娃娃親,江家急於用錢,江舒雲又年少懵懂,沒有考慮過這門親事對自己意味着什麼,於是稀裏糊塗地答應了這門親事。

    但江舒雲會讀書,順利通過中考上了縣裏的高中,還一心想考大學,婚事就一年一年地拖了下來。

    趙家對此早就不滿了,巴不得她高考落榜死了上大學的心,早點結婚生娃幫家裏幹活。

    所以這位粗俗刻薄的巧嬸不僅是江家的債主,還是江舒雲未來的婆婆。

    聽到張巧燕還在喋喋不休地數落自己的不是,江舒雲涵養雖好也忍無可忍,遂起身出了臥室。

    “姑娘家重要的是會操持家務,把自家男人照顧好了,再生兩個大胖小子纔是正經。二丫頭考不上正好,明天就去我們家豬廠幫忙得了……”

    張巧燕正說得口沫橫飛,冷不丁江舒雲從屋裏走出來,清清冷冷地看着她,一句話霎時梗在半道,忘了後面要說什麼。

    江舒雲清削的身子倚着門框,弱不禁風般地說:“謝謝巧嬸關心,不過您也知道我自小體弱,又剛剛溺了水,實在拎不動豬飼料,這個忙恐怕幫不上了。”

    陶春蘭和江海濤有些意外,感覺自家二閨女似乎跟一天前相比有點不一樣。

    人還是那個人,只是說話的聲氣和神態有着細微的區別。

    張巧燕聞言也是一愣,繼而不快地教訓道:“你這丫頭也太嬌氣了,瘦得身上都沒二兩肉,就是書讀多了沒幹活的原因。”

    江舒雲從善如流:“巧嬸說得是,以後我會好好養着,爭取長胖一點,向您看齊。”

    張巧燕:“……”

    她覺得江舒雲這番話聽得有點不是個味兒,但又說不出來哪裏不對勁,只得悻悻道:“你知道就好,以後收收心,做點該做的事,別淨整些沒用的。”

    江舒雲微一點頭,禮貌地問:“快到餉午了,巧嬸要留下來喫中飯嗎?”

    “不了,我就是來瞧瞧你,既然沒事那我就回去了。”張巧燕說罷扭頭就走。

    開玩笑,江家窮得叮噹響,一日三頓不是青菜就是豆腐,連點油星都看不到,他家的狗都不喫。

    陶春蘭趕緊把張巧燕送到院門外,客客氣氣道別:“她嬸子慢走,改天再來家裏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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