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板車的男人說:“老許家的,人我送到了,錢呢?”

    女人從兜裏掏出個小布包,雙手哆嗦着從一疊毛票裏數出兩塊錢遞過去,對方揣進兜裏,拉着車就走了。

    老許家的?據王春來所知,附近只有龍門村裏有一戶人家姓許,他家老二在鄉里名聲不大好。

    不過病人名聲好不好跟他沒關係,他的職責是看病救人而已。

    王春來拿了塊紗布,把年輕男人臉上糊的血大致擦了擦,看清楚那張臉後基本上就能確定了。

    沒錯,就是龍門村那家姓許的,這後生名叫許紹庭,他以前沒見過,但卻聽說過。

    這附近十里八鄉,要說哪家的後生長得俊,龍門村許大山家的二小子肯定會被人提一嘴。

    再要說誰家的兒子最混,最讓人頭疼,許紹庭也是個中翹楚。

    許家前些年開了個糧食加工的小作坊,做些磨面脫谷榨油等之類的小營生,生意一度十分紅火,比趙家發家更早,是附近一帶最早成爲萬元戶的人家。

    然而許大山生了個不成器的敗家子,勉強混了個初中畢業,家裏有錢之後就可勁造,到外面花天胡地,滿世界浪蕩。

    後來許紹庭染上了賭錢的惡習,沒兩年就把家裏的錢霍霍完了,還把作坊當作賭注抵給了別人。

    許大山直接氣得腦梗,當時也被人送到衛生所裏來,但因爲病情嚴重,所裏條件有限,王春來看了一眼就讓他們到縣裏去求醫。但後來許大山還是沒救過來,在縣醫院拖了一陣子後就撒手走了。

    沒想到許紹庭今天又被送到自己跟前來了,他跟許家人也算是有緣。

    王春來只是在腦海裏轉了一下,沒有多想,便着手檢查這小子的狀況。

    許紹庭摔得不輕,頭上磕破了一個口子,需要縫幾針。另外左臂有比較大的擦傷,蹭掉了一塊皮。

    現在人不醒,王春來不確定是喝多了酒還是顱內出血導致的,衛生所裏沒儀器,沒法進一步檢查,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把眼前自己能做的先做了。

    於是他就給許紹庭消毒清創,縫針上藥,把頭上和胳膊上的傷都處理了。

    在此期間許紹庭始終閉着眼睛一動不動,臉色白得像紙,扎針時都沒有絲毫反應,就像死了一樣。

    王春來探過兩次他的脈搏,確認他還活着,這才進行下一步。

    忙活完之後,許紹庭他媽戰戰兢兢地問:“王大夫,我兒子情況怎麼樣?”

    王春來一邊在水槽裏洗手一邊回答:“不好說,等到明天早上看看能不能醒吧,要是醒不過來就只能送到縣裏去了。”

    許母抹了一把眼淚,也只能等了。

    所裏躺着個不知死活的病人,王春來沒法甩手離開,只能留下來陪着,就讓許母先回家,明早再來。

    許母就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王春來忙了半天也沒心情再看《故事會》,洗漱過後就在另一張病牀上躺下。

    隔壁牀的許紹庭安安靜靜地躺着,輪廓清俊,高鼻薄脣,真是無可挑剔的好相貌。

    只可惜啊,人不成器,長得再好也沒用。

    王春來感嘆了一下,熄燈睡覺。

    翌日,晨光透過沒拉嚴實的窗簾縫隙投進病房,照在許紹庭臉上。

    他忽然渾身抽搐了一下,劇烈地喘了一口氣,然後猛地睜開眼睛。

    由於動作過大,手肘撞到了病牀欄杆,發出“呯”的一聲響,疼得他吸了一口冷氣。

    王春來被驚得差點跳起來,睜眼發現隔壁牀的許紹庭坐了起來,頓時放了心:“你醒了啊,醒了就好,不然又要給我添麻煩。”

    許紹庭迷茫地眨了下眼睛,低頭瞧瞧自己,再看看病房裏的環境,片刻後把視線重新轉向王春來,一臉驚詫地問:“這是哪裏?你是何人?”

    王春來起身下地,打着哈欠道:“這是鄉里的衛生所,我是王醫生,不是地府裏索命的無常,用不着這麼一驚一乍的。”

    話音剛落,外間的門被人拍響,許母的聲音傳來:“王大夫!王大夫!”

    “來了來了。”

    王春來上前打開門,許母衝進裏間,見兒子好好地坐在病牀上,不由得喜極而泣,撲上去把人抱着:“我的兒啊,你可總算醒了,昨晚可把媽擔心死了!”

    許紹庭:“???”

    王春來說:“人醒了,沒什麼大礙,歇幾天就行。你們可以走了,我也得回家了。”

    許母連聲道謝:“王大夫你可真是華佗再世,昨晚多虧有你在。”

    “華不華佗的無所謂,你們把醫藥費治療費結清就行。”

    “要多少錢?”

    王春來鬼畫符一般寫了張單子遞過去:“一共四塊八。”

    許母嘴脣抖了抖:“能不能少一點啊?”

    王春來乾脆道:“不能。衛生所裏都是明碼實價,又不是市場上買菜,還能討價還價的,給你少了那我自己就得貼錢了。”

    許母沒奈何,只能再次掏出小布包,數出一堆毛票交了錢。

    許紹庭在一邊默默地看着,眉頭微蹙,心裏有如掀起了驚濤駭浪,但卻沒出聲。

    “行了,走吧,我要關門了。”

    “好的好的。”

    許紹庭腳步踉蹌地跟着許母出了衛生所。

    頭痛,腿痛,胳膊痛,渾身上下哪裏都痛,但這也真真切切地證明他還活着。

    一出門,盛夏的赤熱陽光無遮無攔地傾灑下來,照在他身上,和這片陌生的土地上,令他有種恍如做夢般的暈眩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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