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大人啊，女巫大人，你在哪裏？請您收下我的葡萄吧……”
他在黑暗中十分顯眼，留存的聲音也比別的幽靈深刻，彷彿來自空中的嘶吼。
庫洛洛忽地停下腳步，感覺自己踢到了什麼東西，他彎下腰，用兩根手指捻着撿起來，對着夜空觀看。
那是一顆發黃潰爛的患病者眼球，表皮快要脫落，末端連着一點將盡腐爛的神經索，手感類似熟透的大顆葡萄，似乎輕輕一捏就會迸出粘稠的汁液。
但，就是這樣的東西，竟然孕育着一種奇異的美感，熟爛楓糖紅的眼瞳周圍，暈開一圈純淨的黃色火焰，細看還能發現血絲的獨特紋理，再往下是暗紅果皮般，即將脫落的厚實黏膜。
庫洛洛拿着它，好像在欣賞一件藝術品。雲霄看他的眼神當時就不對勁了，“你不會想把這玩意留下吧？”
“它應該就是這位幽靈所說的葡萄。”庫洛洛將那枚眼球妥善的放進自己的西裝口袋，看向雲霄，“我認爲它會有用，你覺得呢？”
這是一個簡單的試探。
雲霄沉吟了下，如實道：“癲火女巫可能在附近。”
雖然不知道那種葡萄的具體名稱，但與患病者相關的人物只有一位，據說會引導玩家走上癲火之路的那位不知名女巫。
即便她極度排斥所謂的癲火、拉世界陪葬，但這也是一條與結局相關的主線，在這件事上隱瞞並不是個好主意。
“哦？她與雙指有什麼不同嗎？”他們一邊搜尋附近，庫洛洛一邊詢問。
“也沒什麼不同，效忠的對象不一樣罷了。”
真奇怪，她又沒見過雙指女巫，在他們過來之前，屬於他們的指頭女巫就已經神祕被刀了……雲霄一邊腹誹一邊回答說：“雙指女巫效忠的對象是雙指，癲火女巫效忠的是三指，那位象徵的是混沌無序，與秩序方的雙指相反。”
“他聽起來更有趣。”庫洛洛囅然而笑。
雲霄眼角微微抽動，忍着沒抽出大劍刺他一劍，回以冷笑。
四個人以廢墟教堂展開向四周搜尋了七八分鐘，西索在臨近湖中之地的斷崖邊緣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喚來其他人。
“臥槽，那不是伊蕾娜麼？她怎麼活了？”雲霄驚呼道。
四人都見到了那名與摩恩城主愛德格女兒一模一樣的少女，但只有她大咧咧說了出來。
“有人在那裏嗎？”那名盲眼的粉色長裙女孩果然聽見了他們說話的聲音，溫柔的詢問，連聲音也與伊蕾娜一致。
“真有意思……”難道三指的權柄還包括穢土轉生？她曾親眼看着那位死於混種之手的貴族女孩下葬，而眼前這位的裙襬也沾着泥土。
沒聽見回答的聲音的少女主動展示起善意，“初次見面，你們好。我的名字是海妲，正爲了找尋彼岸燈火而旅行。”
她分明聽見了向自己這邊靠近的幾道腳步聲，如果在黑暗中藏得夠久，要分辨人與動物的腳步聲並不難，有時甚至能辨別出具體一點兒的動物腳步聲。
“還是不願意和我說話嗎？唉……”海妲長長的嘆了口氣，復又爲了自己願望振作起來，“如果你們還沒離開的話，能聽一聽我的請求嗎？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西索看了眼身邊嘴角抿成一條直線，目光很專注的人，轉過頭開口道：“你可以說說看~”
“哦，太好了，你們還在。”海妲放鬆了一點兒，雀躍而含羞地翹首期盼：“如果你們誰有夏波利利葡萄，能不能請你們讓給我呢？我自出生眼睛就不方便，看不清該何處何從，但只要吃了那葡萄，就能從眼睛深處感受到彼岸燈火。”
“朝着彼岸燈火前進，成爲指頭女巫——就是我的使命。”
“你也出生就眼睛不方便啊。”雲霄出言譏諷，連她自己也沒料到自己會講出敵意這麼明顯的話來，換了口氣又問：“你對自己孩童時的事有印象嗎？哪怕只有一件，能回憶起來嗎？”
“您爲什麼這麼問？我當然記得。我想想該說哪一件……啊，我……我好像……”海妲露出回憶的表情，漸漸變得扭曲，痛苦的捂住腦袋輕輕敲打，“抱歉，我好像……想不起來那麼久的事了……”
她又說：“啊，僕人，我想起來好多僕人……它們，它們好可怕……”
海妲抱住腦袋蹲在地上小聲哭了起來，身體瑟瑟發抖，直到現在爲止，基本可以斷定她和伊蕾娜是同一個人了。至少是同一具身體。
不過那也無所謂，實際上，雲霄正在考慮要不要殺了她。
她按住了阿爾法在摩恩城爲她找來的大劍，被困在圓桌廳堂時鐵匠修古幫她找了一把劍鞘，只要抽出來，一瞬間就能殺了她，她有七成的把握快到誰也來不及阻止。
這個機率已經很高了，但……真的殺得完嗎？海妲大概是宮崎老賊指定的癲火女巫，但殺了一個海妲，不會出現第二個海妲麼？
殺人解決不了癲火。
至少現在不行。
海妲哭了大約不到一分鐘的時間便哽咽着放開圈住自己的手臂，眼淚和鼻涕沾溼了臉和部分衣袖，她聲音略顯沙啞地懇求，“如果有夏波利利葡萄眼球的話，能給我嗎？即使，即使遺忘了過去的事，我也想……”她的聲音裏透着某種不容置疑的堅決，“成爲指頭女巫。”
庫洛洛沉默了幾秒，往前踏出半步，手伸進衣兜，立即感覺到身旁傳來一道冷冽的殺氣，他沒有回頭，輕輕握着那顆熟爛的“葡萄”掏了出來，攤開手掌，背後刀鋒般銳利的殺氣慢慢淡去了，宛如刀劍回鞘。
庫洛洛半蹲下，將眼球遞到她面前，“給你。”
“謝謝您，太感謝了。”海妲的摸索着攀上他是手掌，聲音帶着哭腔。
“這樣一來，我就能再次感受到彼岸燈火了。”她囫圇吞下那顆“葡萄”，情緒鎮定了不少，站起身朝庫洛洛鞠躬致謝，“我很感謝您的好心，願您也有指頭的庇護。”
“不必客氣。”庫洛洛道。
離開湖畔斷崖，一行四人繼續沿着前往湖泊的小路前進，穿過一片立滿墓碑的林地，天邊逐漸迎來破曉，但他們又拐進一條陰冷潮溼的峽谷，忍耐了一路的阿爾法終於忍耐到了極限，瞪着雲霄問：“你怎麼回事？”
雖然殺氣不是很強烈，也不是衝着他來的，但那種時刻精神緊繃的感覺也夠讓人心煩意亂。
“別和我說話，我現在沒空和你說笑話。”雲霄回道，少有的急躁憤怒。
雖然這裏只是一個人爲創造的遊戲世界，雖然這裏的一切都未必是真實，雖然他們自己也未必是真實，雖然癲火也算是自食惡果……但，這種事無論如何都絕不允許——至少在她要稱王的世界裏，絕不允許。
癲火病的誕生如果沒記錯的來自於絕望。絕望無法根除，世界總會有那麼一些照不到的角落，想要陽光平等的照耀每個地方，現階段來說純屬癡人說夢。
而癲火女巫也無法根除，只要土壤還存在，總會有新的女巫冒出來……雲霄眼神暗了暗，專注地思考着，壓根沒注意腳下。
“小心~”西索一把抓住她的手臂，阻止了她一腳踩進水窪裏，褲腿早被沿路的露水打溼。
“哦。”雲霄回過神來，看見他的臉下意識展露笑容，“謝謝你。”
西索道：“你這樣我會忍不住哦~”
“忍不住想嚐嚐我現在的水平嗎？”
西索哼了聲，一轉話題：“在想什麼？”
雲霄狡黠一笑：“你猜猜看？”
“嗯哼，你又在想對自己不利的事吧~”西索一副自以爲很瞭解她的語氣道。
雲霄挑了挑左邊眉毛，“也許在對自己不利之前，我會先對別人不利。”
西索不置可否，庫洛洛問道：“雲霄小姐在生我的氣嗎？因爲我給了那位小姐“葡萄”。”
“和你無關。”雲霄說着，“只是想起一件稍微有點棘手的小事，不着急，還早着呢。”
她可以慢慢考慮這件事，即使打完滿月女王，殺完拉塔恩也還有時間考慮要不要搶在別人之前癲火——癲火世界能否成立，三指勉強算一個比較重要的節點。還有什麼比艾爾登之王的身軀更穩固的封印監牢呢？
阿爾法走在最前頭，騎着靈馬託雷特穿過陰暗狹窄的峽谷，陽光照到的空地上，攔着一個規模不大的兵營，外面圍着一圈削尖去皮的圓木柵欄，大約有兩米五到三米，高低錯落不一，門口左邊站着一名守衛，右邊點着照明的火焰。
兵營阻斷了通往兩邊的道路。
那名守衛後發現他們，拿起手中的號角“嘟嘟——”吹響，五六十個士兵聽到動靜，迅速從帳篷中鑽出，手中拿着刀劍法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