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桃園市的黃鶯

    每次回家經過涵洞的時候,黃鶯總會想起有一次和朱一男一起回家,在這地方他深情的親吻自己的時刻。不知道是誰打開了車窗,幾個野果花的花包彈進來,擦着她嘴角而過,有點灼燒像被炒熟了,不過酸酸的,甜甜的,說不出的喜歡,有他的味道!

    這次放假回家,黃鶯坐在車上聽着《天堂》,有一次她走過教室的時候聽見朱一男在錄播室裏一個人關着門狂吼着,那蒼勁狂野悲愴的聲調第一次深深的震撼了她的心,她心裏立刻就有一種撫平他內心傷痛的衝動。再一次聽見這個曲調,她的眼前恍惚出現朱一男在直刺心扉的旋律中,豆大的淚珠落下的瞬間,她彷彿聽見有一滴露珠在清晨嬌嫩的綠葉上花落,不知道是回到懷抱還是脫離苦海。

    下車向家走的時候經過一片小花園,正要腳往前,一朵朵白色的小傘,從眼前飛快的滑過,竟然有一朵停滯在她的眉毛上,亮亮的,毛融融的,她不忍心抖動,它卻調皮的起跳,像忛船一樣滑過的鼻尖,在風中,之字形,飛起又落下,她的頭腦中早已打翻了五味瓶!

    兒子從到現在都沒叫過她一聲媽媽,他最喜歡的就是田野裏追着蒲公英跑,或者是春季柳絮飄揚的時候,他總會伸出手指尖輕輕的粘住一朵飄來的柳絮花。在他獨處時,黃鶯總覺他不是自己生的,而是從天邊降落的精靈,他在大自然中是那樣,飄飄灑灑,樂哉樂哉的!

    想到能快點看到兒子,她小跑了起來,每個週末這個點兒子總會在小區單元門口等着她,帶着他的竹蜻蜓,小手一搓,然後手一鬆,竹蜻蜓就會飛上天空。旋轉好一會兒後,纔會落下來。他那對小酒窩散出迷人的笑。

    和以往一樣,她剛一露面兒子就小跑着衝進她的懷裏,她緊緊的抱起,臉貼着臉,高高的舉起,黃鶯嘴裏喃喃着:我的寶貝,我的寶貝,精精!輕吻像雨點一樣落在兒子臉上。

    抱着幼兒園小班的兒子坐在沙發上,看着他蜷縮在自己懷裏水晶般透明的眸子,黃鶯又一次思索着兒子不說話的原因。他爲此偷偷的讓作爲婦科主任的姐姐諮詢過專家,她也檢查過化驗過,也偷偷在丈夫在醫院抽血檢查時讓姐姐推說第一次抽的血液不純,抽了第二次,並做了相關病理檢查,都說沒有任何問題。他也在網絡上搜尋各種說法,可能是性格因素,性格內向、自卑,容易緊張、焦慮,與人說話的時候煩躁、焦慮、恐懼、害怕。可能是言語功能發育比較遲緩。也有可能是碰到了挫折與人交流失敗變得不愛說話,甚至變得內向。

    她也一一做了篩查,似乎都不是。難道真如修行人士說的是和動物親了嘴,迴歸了自然的交流方式,她努力的思考着,自己懷孕的時候是喜歡抱着一隻在院子裏收留的小白狗——雪雪,以前懶牀的時候都是她用舌頭舔着自己的臉,有時會劃過嘴脣,算是親吻吧。

    後來兒子也同樣喜歡抱着雪雪睡,她也會做同樣的動作,去舔精精的小臉蛋、小嘴脣。想到這裏她看着雪雪在兒子懷裏發出嗚嗚聲,清澈的眸子裏映照着自己閃出一絲惡毒的目光。腦袋裏又一次生出將雪雪扔出去的想法。

    突然一陣陣輪椅滾動的聲音傳過來,雪雪猛的掙脫精精的懷抱,向輪椅跑去,縱身一躍,跳上輪椅歡快的汪汪兩聲。精精的爺爺轉動着輪椅走過來。

    乾瘦的臉頰,裸露的手腕上青筋爆顯,像一條條褐色的小蟲在蠕動。這是他年輕時當工程師長年在外作業,野外的奔波,使他看起來臉上和身上像上是掛着一串串的臘肉,黃鶯老在不言語的兒子面前說像黑橡膠柔韌情極強。

    剛結婚那會黃鶯一點都不適應,每個夜晚當十二點的鐘聲敲響的時刻,總能聽見他搖動着輪椅,將廁所的門開的大大的,倉啷啷的小解聲,讓已經入睡的黃鶯總想起來上廁所,她給精精的爸爸說了好幾次,他只是側着身子嘴裏咕嚕着,夜外工作習慣了,在給自己壯膽呢!

    如今每個夜晚黃鶯總會在十二點起來,聽着倉啷啷的聲音響透夜的寂靜,她也上完廁所才能入睡。更讓她難以忍受的是剛結婚那會有一次激情中她小聲的時候,她感覺門外有聲音,好像是有人偷聽一樣,搞的黃鶯每次都像是懸在半空沒落下來。他給精精爸爸說起她真想拿個小木錘敲敲,看看是不是他真的是行動不便非坐這個輪椅不可。

    更讓她受不了的是有一次,一個下午,兒子和他爸爸去了鄉下,天氣炎熱,她看看家裏沒人,便了衣服,光着腳在家城走來去去,從小學美術,也讓她了自由的涅槃。正當她像魚兒一樣在牀上上下襬動着腳的時候,當又一次聽見嘩嘩的小解的流水聲。她驚慌的鎖上門,套上衣服。只到兒子回家敲自己的房間的時候,她才探出頭來。

    當她和老公再一次在晨曦中激情時,她的叫聲震落自己掛在牆上的紅褐色的披巾的時候,她恍惚中看到另一條土褐色的披巾,後來當朱一男送她土褐色的披巾時,她說曾經在哪裏看見過。她的叫聲停下來時,她告訴精精爸爸,老感覺精精爺爺偷聽他們。她總感覺他的腿是好的,要不然怎麼明明感覺有個人在門外,打開門確什麼也沒有。老公只是滿足的喃喃着,不會的,怎麼會呢?話沒說完,就又沉沉睡去了。

    內心一片空白的黃鶯多的時候總會悄悄起來,躡手躡腳的走到客廳裏,在一個拐角裏,上一炷香,看着照片裏含笑的婆婆,她纔會心情平靜下來,她也才能感覺到家裏的一切都恢復到正常的姿態。想起婆婆在過逝的時候特意的拉着她的手含笑說,她死的時候一定要去野外捕一隻蟬含在她的口中,並且去老家的土地裏抓一撮褐色的泥土裝在小翠瓶,一瓶放在她的身邊,一瓶放在家裏她的遺像前。想她的時候或者想對她的說話的時候便可以打開瓶子。

    黃鶯之前對着婆婆的遺像打開過一次瓶子,那是在婚後不久,婆婆含笑走了,老公不在家,天氣炎熱,她穿着睡衣坐在沙發上蜷縮着腿,青春氣息的萌動,使她的身材顯的有些突兀。公公不斷的在她面前取水果,取水杯,還不關廁所的門響聲很大的小解,她無意間看見他一雙赤紅的眼睛纔有後怕的意識,急忙鎖上臥室的門,想想公公的臥室也有廁所,心裏更是後怕。

    她給老公已經說了幾次,可他只是輕淡的回答,不會吧,都七十多的老頭了,也沒這個需求了吧!之後黃鶯也漸漸不再提起,只是不再一個人在客廳裏呆了。一個夜晚他和精精獨自睡在臥室,晚上口渴,她推出臥室門,在客廳倒水喝的瞬間,她猛然看見公公竟然光着身子從客廳的廁所出來,她驚叫着跑進屋裏。

    就在那次,她打開了裝有黃褐色泥土的小翠瓶,想着昔日裏婆婆和藹的樣子,漸漸她面前出現婆娑的笑容。她慢慢說起公公的一切,以及她的困惑,婆婆的笑容收斂了起來,她狠狠的說,老毛病又犯了!狗改不了喫屎的!鶯鶯,你別怕,害了人一輩子,從今天起他別想再站起來!從那天開始,公公突然不能站立了。後來每次看見公公看她時從眼中投來利劍般的注視,她總是感覺後背冷汗嗖嗖的。

    現在,她總會在有危機感的時候想起朱一男,這會他在幹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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