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婆在家門口的菜地裏忙活,弓着腰背,一瓢一瓢給青菜澆灌肥水。
“二婆婆,早。”悠哥兒立在園子外和長輩說話。
“悠哥兒,早,怎麼出來了,沒讀書呀?”
“走兩步,見見各位長輩。”
“好啊,悠哥兒就是有孝心。”
悠哥兒還想着如何不動聲色探聽那位女郎的事,二婆婆已熱切說了家常。
“女郎起了麼?”
“母親去瞧過,尚未。”
“昨夜那樣折騰,是要多睡幾個時辰。”
怕肥水濺到悠哥兒的長衫,王二婆走到籬笆牆邊需要澆清水那裏,“昨夜,我聽到女郎的喊聲,還道是什麼,阿彌陀佛,幸好女郎是有福氣的,菩薩會保佑她。”
悠哥兒淡淡一笑,點頭稱是,又道:“聽說,她還被牛驚着了?”
“可不是?”王二婆停了會,從頭說來,“那天我們趕去時,人就直挺挺躺在柳樹下,可嚇人了!你說,這要是在我們楊柳村出了事,貴人家裏追究起來……阿尼陀佛……”
悠哥兒捕捉到一個重要的細節,笑道:“二婆婆怎知,她家不是常人?”
“要說讀書是悠哥兒拿手的,看人還得是我老婆子。”王二婆渾濁的眼都閃着光,“女郎膚白,那手……嗨,和悠哥兒說這個可不好。”
“……”
那他就假裝沒聽到罷。
王二婆乾笑着,又給芋頭澆了幾瓢水,將最後一點倒在葉上,“悠哥兒,你看這水。”
一股細流在翠綠的葉面上打了個圈,又爭先朝地上涌去。
悠哥兒不明所以,謙虛求教,“還請二婆婆教我。”
王二婆咧開嘴,笑眯眯道:“女郎的衣裳,就和這葉子一樣,不沾水的。”
“這……”悠哥兒揹着手,若有所思。書院的同窗不乏大富大貴之人,綾羅綢緞也是日日穿着,但要說不沾水的,那沒有。
“從前,小郎君家中,怕也不如女郎家。女郎這得是什麼人家才養的起?必是大富大貴的人家,才能養膚白又和善的女郎。”
“二婆婆見多識廣,受教了。”
“女郎是貴人,我們悠哥兒也是。教女郎住着,好給悠哥兒添添貴氣,秋後當個舉人老爺。”
說的是八月鄉試,中了則爲舉人。
悠哥兒只得拱手謝過:“謝二婆婆爲我打算。”
辭別了王二婆,悠哥兒沿着村裏走了一圈。昨夜大家走動,最近也無雨,瞧不出別的可疑之處。
大牛正挎着個竹籃在桑樹下摘桑果,遠遠看到人,高喊着:“悠哥兒……”
悠哥兒走近,看他笑臉比往日多,好奇問:“摘桑果做甚?”
“給女郎喫。女郎愛喫桑果。”
“嘶……”
悠哥兒覺着……
還沒等他覺出什麼,大牛悄悄問:“悠哥兒是要去山上嗎?”
常去山上的人頗是無奈搖搖頭,又按了他肩膀,輕聲說道:“別胡說。”
“……”
他不僅吃了,還吃了兩個。
母親說是女郎買給她的。
“可不許胡說。”
吃了白食的人又拍了大牛腦袋。世人對女子多有苛待,女兒家的清譽是要緊事。
偏這頭傻牛仰着脖子,鼓着沒有肉的臉頰,一股腦兒全說了出來,“本就是。女郎原先只給我買了饅頭和豆漿,我想留一個給二妞嚐嚐。她說是我提醒了她,嬸嬸也沒有喫過,如果我都吃了,她就給嬸嬸和二妞也買一個。”
“所以你就吃了。”可真好哄!
悠哥兒挑挑眉,伸手從枝條摘了顆桑果。
“也沒有……”大牛原本很是佔理,想到那女郎最後兩文錢,又小聲嘀咕,“我知道女郎把嬸嬸給她的錢都用了。”
說着說着,小少年又理直氣壯眨巴眨巴龍眼核一樣的眼珠。
“可女郎又忽然多了六文錢。嘿……我知道她有錢,就說如果她也給悠哥兒買一個的話,你一定會抓兔……唔……”
悠哥兒將顆桑果塞進這個嘴裏沒把門的小子口中。
若不是看大牛和二妞餓得厲害,他怎麼會送只烤兔,一送還送出麻煩來?
大牛瞪着比桑果還黑潤的眼珠。
哼,不讓人說話就不說,幹嘛塞他喫桑果?
女郎是這樣,悠哥兒也是。
“我聽說,那日,她被你家牛驚着了。你細細說。”悠哥兒又擺着個溫和的笑。
大牛很會看人臉色,又道:“那你抓兔……”
腦袋被捶了。
可傻牛不依不饒。“那你帶我去,我自個兒抓!”
大牛重重嘆氣,小黑臉滿是憂愁,“女郎給叔公買完酒就只剩下兩文錢了。女郎好是好,就是不會過日子。要是我,就只買半……”
腦袋又被捶了。
喫着西北風,操着大管家的心。
悠哥兒把手擱他腦袋上,語氣幽幽,“還說不說牛的事了,不說我回去讀書了?”
“說,說……我等會兒還有事問悠哥兒。”大牛嘿嘿直樂,拉開了蓋住眼睛的長袖,將那日的事說出。
“那天,我和二妞就牽了大黃去喫草。我去撿柴,叫二妞看着牛。柴沒撿好,二妞就喊我,說大黃跑了。我們追上去時,女郎就在柳樹下睡覺,大黃就直直衝過去,她就嚇着了……”
“且等等,衝過去是?”
“就衝過去。”
悠哥兒又捶了他腦袋,“怎麼衝的?撞哪裏了?”
“這樣,我把你當女郎,你把我當大黃,你站着不用動,我衝給你看。”
“……好。”
悠女郎一手揹着,氣定神閒等小黑牛衝來。
且看大牛把籃子放地上,往後退了老遠,右腳還學着牛踢踢泥面,一鼓作氣,悶頭衝向他。
瞧他跑動真不慢,悠哥兒剛想側身繞開,大牛自個兒往旁邊一倒,眼睛一閉,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