餓暈了?

    “大牛……”

    悠哥兒不敢大意,剛要上前查看,閉目的人又睜開龍眼核一樣的眼,興奮跳起來,也不在意身上的土,“看清了嗎?要不要再衝一次?”

    “……不必。”悠哥兒收回邁出的右腳,又問,“不是說女郎暈倒了嗎,你倒什麼?”

    “牛也倒了。”

    “牛怎麼倒的?”

    “就我剛剛那樣倒的。”大牛睜着黑亮的眸子,“要不要再衝一次?”

    “……”與這傻牛說不清楚。悠哥兒無奈望着天際朝霞,緩緩問:“後來呢?”

    “我拍了拍它,就醒了。”

    嘶……

    悠哥兒覺着,事情是越來越亂。

    “那女郎怎麼醒的?”

    “我本來也想拍拍她,可是她臉比大黃白,我下不了手,就叫二妞去叫七叔公。”

    “……”

    見大牛還不好意思摸摸頭,悠哥兒拍了拍他腦袋。倒是幸好沒被他拍醒,不然二婆婆得追着他打。

    聽完了事情經過,悠哥兒轉身回家讀書。

    桑果也摘得差不多,大牛就挎着籃子一起走,纏着他問:“悠哥兒悠哥兒,你知道有一句話叫——很多很多錢花出去了,還會回來的。怎麼說嗎?用你書上的話說的……”

    悠哥兒不禁一笑,用官話道:“千金散盡還復來?”

    “對。”大牛興奮跳了跳,纔想起懷中桑果,又抱緊了籃子,自己嘀嘀咕咕學了好幾遍。

    悠哥兒笑着問:“以前要教你讀書,你說頭疼,現在怎麼開竅了?”

    “那不一樣。你讀書花了很多錢……”說到後面,大牛垂着頭,聲音低低的。他家也沒錢讀書。

    悠哥兒是又樂又氣,揣着手微微嘆氣。家裏爲了他,是越讀越窮。

    楊柳村也有幾戶稍富的人家,能供着兒郎讀。但開蒙一兩年,長也不過三年,紛紛放棄了。

    這讀書不像種稻,春天種下,秋來一割滿倉庫。

    大牛的煩惱壓了箱底,又輕快告訴他:“可是女郎不一樣,她會讀書,也會掙錢,她說……千金……散盡……還復來……你就不會,你讀書喫錢,也不告訴我錢會回來。”

    瞧人,一句李白的詩念得磕磕絆絆,還十分得意,還嫌棄上了他。

    悠哥兒揶揄看着,隨口敷衍道:“是,女郎厲害,只剩下兩文錢的女郎,錢回來了嗎?”

    “總之,女郎說會,就會。”大牛被問住了,滿臉通紅,哼了一聲,“她還把我們楊柳村的雞蛋全賣給你們書院了,你也不會。”

    悠哥兒還沒反應過來,大牛又挺着個扁平的肚子,怪聲怪氣地學着白麪郎君的聲音:“嘿,柳秀才,今日我把秀才全村的雞蛋全買了。”

    “……”悠哥兒渾身一哆嗦,拍了拍手臂不存在的灰塵和晨露。

    他原本還想不太明白,難爲大牛賣力表演,挺着的竹籃填補了缺失的大腹。“你們見到書院劉總管了啊?”

    大牛昂首挺胸邁着鴨子步伐,“他是不是沒有告訴悠哥兒買雞蛋的事?”

    “嗯。”悠哥兒瞧他得意成這樣,又樂了,“怎麼?”

    “女郎說,小郎君憑本事賣的蛋,纔不要叫總管去賺悠哥兒的人情。”大牛抿着嘴,脣角翹到天,“悠哥兒,你猜女郎說的‘小郎君’是誰?”

    “……”

    大牛這樣,他真的很難猜不出來。

    悠哥兒故作苦惱搖搖頭。

    “哈哈,是我,是我耶!”大牛小郎君剛要蹦起來,又小心護着竹籃,嘻嘻笑着,“小郎君可真好聽,比柳秀才還好聽,小郎君……嘻……”

    “哎……”

    楊柳村,危矣。

    揣着手的柳秀才如是想。

    楊柳村村的小郎君將竹籃交與柳嬸嬸,說是給女郎的桑果。

    柳嬸嬸接了籃子,叫他且等等。

    “馬……”大牛看到院子裏那匹馬,眼神亮亮繞着它走了好幾圈,“馬耶……”

    庭院光線好,悠哥兒搬了慣用的竹凳和木桌,倚着牆壁,剛看了兩頁書,又被大牛纏着。

    “悠哥兒悠哥兒,怎麼有馬?是悠哥兒騎回來的嗎?”

    “你悠哥兒只會喫錢。”柳秀才熟練輕捶小郎君腦袋,才緩緩道,“是你家女郎的。”

    “哇,女郎竟然有馬耶!她是不是要回家了?”想到後一句,小郎君又不開心了,坐在臺階上,垂頭喪氣地。

    才摘了一天桑果,說好給她摘兩天的。

    二妞也還沒摘呢!

    女郎,怎麼就不能多住幾天?

    悠哥兒一目十行看着書,分出心神和他說話:“書裏有一句叫‘老馬識途’,是她家裏的馬找過來了。至於,幾時歸家,尚不知。”

    提着竹籃回來的柳嬸嬸聽到兒子的話,蒼白的臉多了笑,“大牛,籃子。”

    “女郎家裏的馬可真有本事!”大牛起身看到籃子裏多了好幾個炊餅,又不肯拿了。

    柳嬸嬸將竹籃塞進他懷裏,“回去和二妞一起喫,明天過來,還有糉子喫。”

    舉着本書看的人,悠悠然說:“喫完覺着肚子脹,就去村西頭,割些草給馬喫。”

    柳嬸嬸忙道:“別聽悠哥兒瞎說,待會兒嬸嬸去……”

    聽到這些,大牛這才接過籃子,“嬸嬸你還有活,我去我去,反正大黃也是要喫草的。”

    看着大牛飛快跑了,柳嬸嬸才輕輕一嘆,回屋拿昨日做了一半的針線活出來,就在屋檐下。

    悠哥兒餘光瞥見是女子衣裙,像是父親從前給買的布料,母親終是捨得……

    且等等,母親不是給那位女郎縫製的吧?

    日到半空,那位女郎才起。

    悠哥兒又是一瞥,二婆婆說的不沾水的衣裙沒有。

    她今日所穿的,與綾羅綢緞,那是一個也不沾。

    身上是楊柳村裏最尋常的粗布麻衣,腳上的布鞋和母親的差不離,約莫還是母親做的。若是這樣也罷了,三千青絲教她一股腦兒盤在頭頂,布帶一紮,桃木簪一插,頗有道姑風範。

    山野道姑紅着臉,和人打招呼,“嬸嬸……悠……郎君……”

    “女郎。”柳嬸嬸起身,目光也在她的頭上。

    道姑覺着有必要解釋解釋,指了指天,“我……怕熱……平日在家……也常這般……可合時宜?”

    悠哥兒寫字的手微微一抖。

    合的哪般時宜?

    未出嫁女子梳髮髻垂不垂髮皆可,如二妞梳雙丫髻;出嫁女皆盤發,如母親,便是用布條將頭髮盤着。

    無人梳她的道姑頭。

    柳嬸嬸頗是爲難,“等二嬸過來……”

    “不用不用……”江淼淼十分自覺,尷尬笑笑,連聲拒絕,“阿婆年歲已高,怎好日日給我一小女郎梳髮?若合時宜,我便這般就好。如此,很是涼爽……”

    也許是鄉野沒這麼多講究,也許是比她昨日隨意扎的低馬尾更能讓人接受。

    柳嬸嬸終是退了一步。

    “那女郎淨面,我給女郎預備飯食。”

    “好,多謝嬸嬸。”

    江淼淼鬆了口氣,幸虧嬸嬸沒搶着幫她打水。

    她剛握着麻繩,一心只讀聖賢書的人緩緩開口——

    “女郎……”

    “是。郎君有何吩咐?”

    對着讀書人,江淼淼腦子自動蹦出一句官話。

    悠哥兒驚異於她將楊柳村的土話說得極是流利,官話比起書院的夫子也是絲毫不差。不過,這會兒不是問的時候。

    “女郎,往左,行兩步。”

    “哦……”不明所以的江淼淼老老實實橫向挪了挪,“郎君,有何吩咐?”

    “女郎……”郎君緩緩道,“身後,有馬。”

    如清泉濯玉,如春風拂柳,端坐在青石屋檐的郎君溫文爾雅。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