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入目,謝折玉一襲青衣,傷痕累累,扶着劍柄,瘦削的脊背卻挺的筆直。

    明明剛剛經歷生死危機,他作爲被救的一方,因失血過多而面色蒼白,眼神卻凌厲,漆黑的雙眸沉沉注視着她,濃得像化不開的墨色。

    這雙眼睛太過熟悉,和夢境中含笑溫潤,眼尾微揚的漂亮丹鳳眼重疊在一起,沈卿沒由來的有些煩躁。

    她抿緊薄脣,仔細想了想,凡間的面容她故意變幻了幾分,謝折玉必然認不出來。

    思忖之際,男人已是強弩之末,身形晃了兩下,再也支撐不住,直直暈了過去。

    沈卿一雙黑白分明狐狸眼瞬間瞪圓:“這碰瓷厲害了……”

    七日後。

    寒氣自湖面嫋嫋而起,一寸一寸舔舐着溫熱的肌膚。

    謝折玉靜坐在歸一宗冰湖畔,臉色已不復之前蒼白,五臟六腑內,心法順着經絡血脈徐徐運轉。

    他緩緩睜眼,眸間一片平靜,剛剛的一剎那,已然感受到那一絲突破的邊緣。

    短短七日時間,從入門煉氣到摸得築基邊緣,這修煉速度超出常人太多,傳出去必然震動整個修真界。

    謝折玉卻並未輕鬆展顏。他在凡間時雖無意修仙,但對於修真大成者實力幾何,也多少有所耳聞。

    縱使他天生仙骨,修煉神速,目前的實力在修真界卻不足掛齒。

    復仇尚且無從談起,遑論悖逆天理,起死回生。

    林雅甫進玉衡閣,金烏西墜,幾分殘影與懸月交輝,斑駁光影靜靜流淌在冰藍色的湖面上,勾勒出湖畔閉目打坐修煉的一襲白衣身影。

    伴着薄霧氤氳,肉眼可見的靈氣猶如實質,凝聚成旋盤桓在湖面之上,四周儼然成爲靈氣漩渦,而白衣的男人則是這風暴中心。

    七日前,尊主沈卿突然帶着這個人從天而降,丟到他面前,只說“傳此人歸一心法,使其儘快築基”,交代完就沒了人影。

    面前蒼白俊秀的青衣男子奄奄一息,即便昏迷過去,眼角眉梢都帶着鋒利的殺氣。

    林雅扶額,不知如何是好,這人看着離鬼門關都只差一步了,談何修煉心法,破道築基?

    他只好先將其安頓在玉衡閣,在其枕邊留下心法口訣。

    然而此刻,他神色複雜地看向謝折玉——蘅玉道君沈卿萬年不收徒,卻破天荒地收了名天生仙骨做弟子的消息,早就傳遍了整個玄天仙山。

    不得不說,不愧是尊主劍斬妖魔,硬是從蛟龍巨口下搶回來的人。明明不久前還命懸一線,不過七日,如今卻已經能熟練運轉歸一心法,觀其境界,儼然快要突破界限,一步築基了。

    謝折玉早在林雅剛進門的一瞬間,便有所覺,他直立起身,微微頷首。

    前日裏,他雖昏迷,殘存的五感對此人仍有印象。

    林雅束髮白袍,星眸含笑道,“師弟,隨我去宗坊吧。蘅玉道君作爲歸一宗本宗之主,收徒需得過宗坊。”

    眼前人白皙如玉,身形頎長,歸一宗特有的東海鮫絲製成的白袍勾勒出其挺拔瘦削的身形,唯獨一雙黑色眼瞳毫無生氣,正烏沉沉地看向他,點了點頭。

    林雅面上一直帶着溫和的笑意,他看着眼前人失魂落魄的樣子,心中並未起波瀾。

    這歸一宗上上下下滿門弟子,個個皆是逆天而行、身負血債,隨便單拎個出來,身後都有滴滴血淚的故事。

    林雅背後的故事,說來倒是簡單。

    上任歸一宗掌門道元君,闔盡一生,門下只有兩個弟子,沈卿和玄衣,被修真界譽爲“雙秀”。

    沈卿自不消說,天縱之資,驚才豔絕。玄衣同樣天資極高,異於常人,進步神速,離大乘一步之遙時,卻窺視天道走火入魔,當場兵解。

    林雅的師尊,便是這位玄衣。

    師尊走的那天,他被沈卿護在遠處,不得上前。遠處黑暗一寸寸破裂開,慘白的光線將視野四分五裂,最後只餘無盡的血色。

    一向對他視如己出的玄衣師尊,不願入魔,自絕於衆人前。

    轉眼間,林雅領着謝折玉,已經行至歸一宗的宗坊處。

    沈卿貴爲一宗之主,按照宗規,收徒要舉行拜師儀式,纔算是過了明面,謝折玉的魂燈才能在宗坊點亮。

    然而她性子肆意,大手一揮免了繁文縟節的拜師大典,只說留宗坊點魂燈這步即可。

    夜色如墨,薄雲輕盈,緩緩遊弋於漆黑夜空,月華如水傾瀉而下。

    宗坊掩於濃濃月色之下,山間白霧縹緲而來,帶着清淺桃花香。

    林雅朝前方沉靜拱手:“尊主。”

    謝折玉緩緩看去,月影婆娑,白裙少女正坐於花樹間。

    月華朦朧,少女實在是長了張漂亮驚人的臉,勾魂攝魄的眉眼中掩不住幾分媚意,卻又被薄脣淡淡和眸中的漫不經心衝散了大半。

    謝折玉猶豫片刻,擡起漆黑如墨的眼瞳,有些不自然的拱手低聲道:“師尊。”

    宗坊前的這顆桃花樹已有千年,盤枝虯結,沈卿正坐在半腰一節樹枝上,有細碎的花瓣綴在她裙襬。

    她望向宗坊間,長明燈吊在屋頂上靜靜燃燒着,八角室內各面牆上是層層疊疊的魂燈,如豆燈光明滅間照映在正牆上。正牆上排列着的,則是故去的宗主長老牌位。

    沈卿目光在最下方兩塊停留片刻,兩塊牌位上面鐫刻着小字。

    一塊刻着“道元君沈意”,正是領她入門的老宗主之名。

    另一塊則刻着“玄玉君玄衣”。

    再回神,謝折玉冷着張臉,正陰沉沉地盯着她,似乎是等得有些不耐煩。

    沈卿淺淺扯着嘴角笑了一下,眼底卻毫無笑意,心想,要不是得騙這個人老老實實修仙,完成自己作爲反派的任務,她早回她的“霏雨芳盡”白玉牀上睡覺去了,何至於深夜還在宗坊裝模作樣,收這個便宜徒弟……

    她先朝林雅輕揮手,“小雅先回去吧。”

    她下巴微擡,嬌聲道,“你,過來。”

    謝折玉沉了眸光,往前站了站。

    少女一雙精緻狐狸眸中,顯然是火氣十足,“反派系統”這樁麻煩事就是因謝折玉而起,一向怕麻煩的沈卿,此刻自然是怎麼看謝折玉怎麼不順眼。

    她輕飄飄從樹上蕩下來,抓着謝折玉左手身形一閃,兩人已到了宗坊室內。

    “聽說你已近築基,本座從不收無用之人。”沈卿立在一旁,笑嘻嘻歪頭道,“想當我沈卿徒弟的人猶如過江之鯽,你就在此突破罷,讓本座看看傳說中的天生仙骨到底如何。”

    謝折玉不語,他望向燈影間的少女,正支了下巴似笑非笑看着他。

    他撩起衣袍,面朝着滿列牌位閉眼打坐,不過片刻,思緒便沉入體內周天循環之中。

    一個時辰,靜謐無聲。

    衆多靈氣沿着經脈細細而上,最終堆積在八處穴口,似是有什麼透明屏障擋住去路,謝折玉面上泛出細密的汗,屢次強行破壁失敗,他咬牙催動,心法飛速運轉,驀地,一道白光閃過,體內經脈豁然開朗,再無阻塞之感。

    這應是突破成功了吧?他垂眸想着。

    他潛心突破,因而不見,有抹細碎的光影自他身邊環繞許久,此刻繞回了一旁看熱鬧的少女身上。

    沈卿忽地眯起了眼睛笑,“不愧是天道認可之人,你既已築基,本座便承認了。”

    她朝着牌位揚了揚下巴,“向宗靈木證明你拜師的誠意吧。”

    謝折玉沉靜片刻,立在原地未有動作,似是仍有些猶豫。

    “你不誠心的話,靈木不會認可你,本座亦不會傳你功法。”耳畔驀地響起少女吊兒郎當的聲音,“我懶得問你爲什麼來這玄天仙山,但拜師三界最強的機會可就這一次,你愛拜不拜。”

    沈卿突然湊近道,“對啦,記得要拜到我蘅玉道君沈卿門下,可別拜錯了人。”

    謝折玉微微握緊掌心又鬆開,繼而拱手低聲道,“歸一宗弟子謝折玉,望拜蘅玉道君沈卿爲師,特來拜謁。”

    沈卿嘴角微揚,暗暗鬆了口氣。

    話音剛落,方纔還安靜無聲的宗坊彷彿活了過來,一道纖細的樹芽在正牆左側緩緩生長出來,漸漸地抽枝生長,最終成了宛如其他魂燈一樣的模樣,古樸的燈幹上綴着朵朦朧的光團。

    謝折玉看着那團光點,腦海中只覺得與它有冥冥之中的感應聯繫,他垂眸,斂去些許驚訝。仙門中有萬千奇寶,有能感應心神的魂燈,也屬正常。

    隨即,沈卿領他到了室外。

    朦朧夜色中劍光一閃,一柄長劍驀地橫亙在謝折玉面前,劍身輕盈單薄,在月色下寒光如星。

    劍柄綴以東海白珠爲串,幽光閃現,璀璨生輝。

    “魂燈已立,此劍名‘落星’,今日便作爲拜師禮賜予你,且先認主吧。”

    謝折玉執握劍柄,劍尖一閃,劃破衣襟,一滴心口血緩緩墜落,漸漸融合進劍身,消失不見。

    霎時,他只覺得有股微妙的氣息漸漸墜入體內的周天循環中,彷彿和落星此時心意相通。

    沈卿笑彎了眼,“落星名列玄天仙山兵器榜前十,你既是天生仙骨,今晚就勤加練習吧,爭取領會御劍之術。”

    識海突然傳來一道久違的機械音:“入門拜師,反派苛待男主任務執行成功,鹹魚修仙進度5。”

    沈卿覺得很滿意,她打了個哈欠,破碎虛空緩步而去,虛空泛起圈圈漣漪,只餘淡淡迴音飄蕩在無盡夜色中。

    “近日本座自會來督促你修行,望你不要辜負期望,讓別人看了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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